与妻书

爱妻意映，见字如面，这是你我二人的诀别信。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尚为人间一凡人。而你读此信时。我已化作阴间一孤魂。 怀着这样的心情，开始写信，眼泪混在笔墨中一同落下，几度想要搁笔罢写，但又怕你不了解我的苦衷，说我狠心弃你而去。说我不懂你的心意。所以还是强忍着悲痛为你写下这些话。 我爱你至深，也因为爱你，使我连赴死都充满了勇气。自从遇到你，常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如意者，能有几家？就像江州司马，听闻琵琶女，而泪湿青衫，我也无法像古来圣贤那样超然忘情。古语说，仁者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将爱你之心，推己及人，力图帮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才敢死在你之前。你若能体谅我这种心情，哭完之后，也应心系天下人。 你想，牺牲我们一生的幸福，换取天下人一生的幸福，应该值得高兴啊，你不要再那么悲伤了。 你还记得吗？四五年前的一晚，我跟你说，与其让我先死，我更希望你在我之前走。你当时听了很生气，我还跟你解释了好久，最后你无话可说。我的意思是，你身体瘦弱并不能经受失去我的悲痛，若是我先死，留你憔悴，万万不忍心，不如让我去承担这种痛苦。 哎，可谁能想到，如今真要你经历这样的事情，我是真的真的不能忘记你。 想家了，在后街，入门穿廊，过前后厅，转三四个弯，有一小厅，厅旁有间小屋，就是我们的家。新婚三四个月，大概冬月十五前后，那晚窗外疏梅筛落月影，我与你并肩携手，低声私语。无话不谈，无情不诉。如今想起此景，只是空余泪痕。又想起六七年前，我逃家复归后，你哭着跟我说，你今后要去哪儿，务必告知我，我必与你相随。我当时，是答应了你的。在十几天前回家的时候，我也本打算告诉你此行目的，但一看到你，我又难以开口。你是有孕之身，哪能承受这样的事儿？我也只能把痛苦憋在心里，故而才天天买醉。现在你懂了吗？ 我是愿意和你相守以死的。然而今天的局势来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这些情况都可以让人死去。真到那时，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去，或者你眼睁睁的看我死去，我能做到吗？你又能做到吗？即使不死，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双眼望穿，尸骨化石，试问古往今来，何时又曾见过破镜重圆？这么算来，与死别相比，生离或许更痛。可又能该怎么办呢？你我今天虽然建在，可天下不应因死而死。不愿离而离的人不计其数。像你我这样的钟情的人。能忍心吗？ 所以我才敢不顾你而率性赴死。 今天国家大事成败与否，自有其他志同道合者继续奋斗，我死而无憾了。 想来我们的孩子已经五岁，转眼成人，希望你能好好抚养他，愿他像我。而你腹中的孩子，我猜是女儿。一定像你。但如果又是男孩，请让他以父志为己志，以父亲为骄傲，那样等我死后，世上还留着一个“小林觉民”了，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之后我们一家可能会很贫困了，但没关系，贫无所苦，清净度日而已。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如果九泉之下我远远的听到你的哭声，也会以哭声回应。我素来不信世间有鬼，但如今却打心底希望真有。人们又说心电感应，我也盼望却有其事。等我去了，我的灵魂还能久久陪伴在你身旁，你也不必太过悲伤。 我从未跟你说过，我的平生志向，这是我不对。可据实以告，又怕你日夜为我担忧，我为国牺牲，百死不辞，而令你担忧，万万于心不忍。你知道吗？我爱你至极，唯恐替你考虑不周。对于你，何其幸运，嫁给了我。又何其不幸，生在这乱世。对于我何其幸运，娶了你又何其不幸。同生在这乱世。可到底没办法，我终究不忍独善其身，捐躯为国，才造成了今天你我的生死离别。我把这些话都写在了方巾上。纸短情长，还有千千万万没有言明的，希望你懂。 如今我既无法与你相见，你亦难以与我割舍，大概我们只能在梦里重逢了。我再也写不下去了，太痛苦。 辛未三月二十六日，深夜四更，觉民亲笔。 家中长辈通晓文字，如有不解处，向其请教。唯愿你能尽懂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