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峰​ || 娘

张秀峰​ || 娘

2017-07-29    29'32''

主播: 月射寒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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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娘 张秀峰   大虎总想不明白,自打记事起,娘为什么总把好吃的鸡蛋、馍馍留给他,当弟弟二虎哭着闹着要的时候,娘就掏出堵到他嘴里。那时二虎还小,有奶吃,很快就不哭了。   娘长得很是好看,水格灵灵的眼、白格生生的脸,身材高挑,胸脯鼓鼓地。走到哪儿,都能招来男人们火一样的目光。每每有村里人问他,说大虎,晚上你娘搂着你睡不?摸着舒服不?大虎看着大人们一脸猥琐、贪婪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说,是的,我和弟弟一人一个。   事实上,大虎并没有在娘的身边睡过,从来都没有。每天晚上,他都是跟着爷爷在另一个窑里睡。爷爷老了,头发也白了,腰弯得特别厉害。每天晚上,爷爷都咳嗽,没完没了地咳,有时候咳得脸色都变了,青紫青紫的,同时还大口大口地喘气。大虎真担心爷爷会不会就这样咳死过去,所以,每每这时,他都会跳下炕,从暖壶里给爷爷倒一碗水,然后递给爷爷喝。爷爷喝了水,眼泪却流了出来,用手摸着大虎的秃脑袋,说:我娃真懂事,我娃命苦啊……喃喃地,一遍又一遍。爷爷的手像麻石,摸在脸上硌得生疼,大虎不说疼,很快地,便在爷爷的抚摸中进入了梦乡。   白天是根本见不到爷爷的,弟弟还小,娘不能做什么,地里的活全是爷爷的。   有时候,大虎看着弟弟二虎吃奶的样子,心里想,要是我也能吃一次该多好啊。他想象不出奶的味道,越想象不出便越想吃。看着弟弟吃奶后那惬意而满足的样子,他就会在心里偷偷地埋怨娘,怪娘偏心。   有一次,娘睡着了,二虎也睡着了,大虎看着娘敞开的怀,看着那白白的、涨涨的,很想凑上去吃一口,却又不敢,怯怯地,试了好几次,终归还是不敢。他背过了身子,闭了眼,可那对还是真真切切地在眼前晃悠,像两座驼峰。大虎最终禁不住诱惑,慢慢地转身,凑过去、凑过去,含着了奶头咂了一口。腥腥的,并不怎么好吃。就在这个时候,娘醒了,坐起身看着他,说憨娃呀,多大了,还吃奶?大虎低着头,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娘把他搂在怀里,让他的脸偎着娘的奶,有几滴泪滴在了他的脑瓜上,热呼呼的。   大虎后来才知道,娘是二虎的亲娘,自己的亲娘在大虎三岁的时候就死了。听上院的二奶奶说,长得高高大大的,和现在的娘一样俊。就是这么个俏人儿,不知得了什么样的猛病,匆匆忙忙就走了。就连爹也没赶上她咽最后一口气。爹是这四乡八里有名的木匠,人勤快,活又好,娘去世的头年雨水足,许多人家都整修了新窑院,有许多的门窗活等着爹去做呢。   你爹本来想着好好挣一年钱,把自家的地方整修整修,让你娘也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唉。二奶奶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恁好的个人,咋说殁就殁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啊。二奶奶说。   娘死后,爹就又娶了现在的娘。爹人品好,又有手艺,不愁没人嫁。   天气转凉后没几天,爷爷走了。   村里人都说,爷爷是累出来的病。大虎爹七岁的时候,奶奶害病去世了,寺沟坪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穷山恶水的,谁家姑娘还愿意再嫁到这儿来啊?再说了,即便是有想嫁的,一听说过门儿就得带孩子,人家也不愿意了。   于是,爷爷便一个人带着大虎爹,一年一年地熬了过来,帮他成了家、立了业,又让他娶了妻还生了子。   那天,爷爷将割完的谷子往场上背,在卸下最后一捆谷子的时候,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就再也没有爬蜒起来。村里人将爷爷送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不能说话了。娘要送他去住院,爷爷拼命地摇头。整整一个晚上,娘和大虎都守护在爷爷身边,大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生怕爷爷突然走了。半夜里,大虎终于支持不住睡着了,睡梦中,他看见爷爷用大手抚摸着他的秃脑袋,告诉他,爷爷就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享福去了。爷爷叮嘱大虎,以后要听娘的话,要多护着、让着弟弟。大虎不说话,唯有点头,用力地点头。很快他就在娘的哭声中醒了过来,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攥着爷爷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那一年,大虎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   再咋样,生活还得继续。爹跟娘商量过,说不准备再出门了,回家和娘一起营务地里的庄稼。娘不同意,她说自己完全能行,再说了,两个孩子的学费还得指靠爹呢。   爹走的那天,大虎分明感觉到爹在哭,硷畔往下走的时候,肩膀一抽一抽地。二虎说,爹多大了,还哭,真没出息,大虎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   家里的活一下子全压在了娘的身上。春种秋收、喂牛放羊、洗衣做饭、挑水劈柴,娘分明已经不再像个女人,白格生生的脸黑了也瘦了,胸前那对大奶子也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晚上回来一挨着枕头就睡,还打鼾,很响亮的那种。   大虎上初中的时候,二虎也已经上三年级了。村里没有初中,上初中须到镇上去,学校是寄宿制,一周才放一次,平时住校。每周回来,兄弟俩都分工明确:哥哥放羊,弟弟拦驴。   有一天,娘打了二虎。大虎周末回来的时候,发现二虎走路有些瘸。就问二虎是咋回事,二虎心里正窝着气呢,就一股脑儿地把娘打他的原因全告诉了哥哥。原来,学校六一儿童节有歌咏比赛,要求着装统一,白衬衫、蓝裤子、白胶鞋,白衬衫有,白胶鞋也有,只是蓝裤子没有,娘将大虎原来穿过的裤子经过改剪后让二虎将就着穿,二虎就有些不高兴,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穿过新衣服,总是拣哥哥换下来的穿,这次六一儿童节了,还是穿这号烂怂衣裳,我不穿,穿了同学们还不都笑话死。娘乖哄他说,我娃乖,裤子虽说旧了,衬衫和鞋不都是新的嘛,那么多人挡着,谁还能看得见裤子?再说了,小娃就是应该拣哥哥的衣服穿,咱庄里哪个娃不是这样?娘好说歹说,二虎就是不乐意,娘生了气,就打了二虎。   大虎听了二虎的话,心里很难过,他抚摸着二虎的小脑瓜,说二虎,你别再气娘了,咱哥俩以后都要听娘的话,知道吗?   后来大虎也挨了娘的打。   大虎挨打是因为他没有征得娘的同意就跑去给人家干活去了,那段时间里,娘一直腰疼。他和人家讲好,给苹果树锄草,一天20元。礼拜五的晚上,娘早早做好了饭等着,直到天黑尽了也没见着大虎回来,娘心里不安,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学校,才知道大虎早就离开了学校。娘那个急啊,和老师一路返回,见人就打问,结果在后山村找到了大虎。娘当时就脱下鞋子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流泪,说你这个娃,咋这么不懂事呢?咱庄户人家,不上学还能有什么出展?这么小倒乍翅得不行,钻钱眼儿里去了?不服大人管教了?……最后,当大虎把自己挣的那汗津津的二十元钱给娘的时候,娘抱着大虎失声痛哭。   大虎学习好,年年都得奖。二虎也不赖,弟兄俩比赛似地往回拿奖状,左面墙是大虎的,右面呢,自然是二虎的,两面墙都贴得满满当当。村里人在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会说,你看看人家杏花家俩娃,多争气,你要是有人家大虎二虎的一半好就对了。   对了,娘叫杏花。   大虎上完初中后便不再上学了,那年,爹在给人家做活的时候闪了腰,从此再也干不了重活。大虎考上了延中,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在学校的后山坡上酣畅淋漓地哭过一鼻子后,决定不再上学,回家帮父母种地。   自然了,娘对他没考上表示过怀疑,他说娘,那么多干部子弟都考不上,咱平顶子老百姓哪能有那福气,考不上就考不上吧,天下农民一茬人呢,不见得过得不如别人。娘见他没拿回来通知书,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大虎很快就成了种地的行家里手。做什么都像模像样,俨然一个老庄户人的样子。娘看在眼里,很是欣慰,对爹说,这孩子啊,做甚像甚,只是命太苦。   刚实行退耕还林的第一年,爹去世了。也就在这一年,二虎考上了大学。临走的时候,二虎执意要求大虎把他送到城里,那天晚上,兄弟俩拉了好多好多的话。也就是那次,大虎知道自己退学的事娘其实早就知道了,娘知道大虎是心疼这个家才放弃读书的。私下里,娘多次对二虎发狠,说如果二虎真的考不上,那可辜负的就不止是父母了,还有哥。   二虎说完后,大虎好一阵子沉默,然后对二虎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可娘的话你一定要记着。   退耕还林后,大虎听说种大棚赚钱,就出去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回来也种起了大棚。几年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很快就有人提亲了,女方是另一个更偏远山村里的人,老实本分,两个月后,喝酒、下礼、迎亲,一套必要的程序走下来,新娘子便过了门。   一年后,二虎毕业留在了城里,又过了两年,二虎在城里买了房,同年九月结了婚,新娘子是二虎同一个单位的,很漂亮。   儿子们结了婚,娘算是彻底了了心愿,歇了心。二虎多次回来要接娘到城里去住,娘执意不去,她撂不下家里的鸡呀羊呀的,有时实在拗不过,在城里去住几天就又回来了,村里人就开娘的玩笑,说城里多好呀,要啥有啥,儿子接你去享福咋还不去呢?就恁没福消受?娘只是淡淡一笑,说城里再好,不是咱消受的地儿,缺少土气,呆着就心慌,还是咱农村好啊。   于是,大虎就对二虎说,娘老了,随她的性儿吧,她喜欢住哪儿都成。二虎点点头:那我们以后就多回来看看她吧。   正月十五的时候,二虎把娘接到了城里,说是想让娘感受一下城里闹秧歌的那种红火热闹劲儿。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半夜里娘突然发起了高烧,二虎起先以为是老人家身子骨单,晚上出去着了凉,就引娘在楼下小诊所打了退烧针,结果还是不行。第二天到医院一检查,是尿毒症,医生说最多能活半年,唯一的办法只有肾移植。二虎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娘,而是偷偷告诉了哥哥。大虎当天就放下手里的活赶到了城里。娘攥着他的手,说大忙季节,你不在家干活跑来干什么。我这病不碍事,医生说打两天针就好了。然后就开始责怪二虎,说他沉不住气,什么事都搞得一惊一乍的。大虎想起了他和爷爷那晚也是这样手攥着手。再看看娘,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可他怕娘起疑心,强忍着背过身去擦了擦。娘说,还哭啥,不是告诉你了么,这病不要紧,过两天娘就回去。大虎说娘,我没哭,是在路上坐车让风吹得。医生说没病就好,您就安心住段时间,也好疗养疗养。娘脸上露出了笑容。   大虎说,娘苦了一辈子,现在得了这样的病,说什么也要治好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