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9 . 1987,我遇见你

1987，我遇见你 作者：苦手 （已经作者授权使用，阅读作者的更多故事，可在犀牛故事App搜索“苦手”） 一 1987年。我九岁。从小城一角搬家到另一角，在三年级第二学期，我成了转学生。 2月13号，新学校寒假开学的第一天。我遇见你。 你扎着粗大的马尾辫，瓜子脸，算不得白皙的皮肤。两只大眼睛上有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你笑着，露出虎牙，然后问后座的我，“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绝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所以我也学着你的笑，装作随便说说，“你是女的，我就是女的，你是男的，我就是男的。” 你生气了。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理我。 二 大人都说，八九岁的男孩子讨厌的连狗都嫌。你一定也觉得，九岁的我，让你看见前面就讨厌后面，看见左边就讨厌右边。 和无数无聊的学生一样，你的长发是我课堂上最好的玩具。半趴在课桌上，伸出手指，轻轻勾过几根发丝，用不太灵活的手指头编出小小几缕麻花辫，又或是打上熟练的水手结。发现开叉的发尾，小心翼翼挑出来，又从文具盒里摸出小剪刀，咔嚓咔嚓，一根根的剪。然后，你的背慢慢挺直，微微侧身，用老师听不见的细声呵斥我，“你别剪我头发！”“我替你修修。”我总是这样回答你。 我用心的把修剪下来的开叉发尾，一根根沿着课桌边缘摆好，等着下课给你看。“这是我这节课替你找到的。一共是六根。一根头发一根绿豆冰棍，你欠我的。”你的大眼睛翻出漂亮的白眼，“那你多剪的呢！你该倒找我钱吧！” “我只剪了开叉的！才没多剪。”我又推推同桌的阿斌，“是吧！”阿斌睁大眼，说起白话，“没错！只剪了开叉的。”又一边把脚往回缩缩。多剪的头发早被我用鞋子拢到一块，推到阿斌那边，被他牢牢踩在脚下。 你用怀疑的视线扫射我和阿斌，突突突，把我俩打成筛子。“我妈说这几个月我头发都没长，都是你们剪得！再剪我就告老师了！” 你才不会去告诉老师。后来，你的头发一直都那么长。 一年后，你用全班前三名的成绩，坐上让人啧啧称赞的学习委员宝座。我凭借一分钟一百个仰卧起坐，又用倒肘打翻高我一个头的男同学的光荣事迹，成了丢人现眼的体育委员。 三 一直到六年级，你和我都是前后座。每天放学，我们都手拉手一路走。我送你到你家楼下，眼看着你上了楼，我才慢悠悠的晃着书包回家。 星期天，我找个理由逃出家门，走上二十分钟，走到你家楼下，大声叫你的名字。有时候你会在家，探出半个身子回答我，让我上楼。我和你肩并肩坐在你的小床上，玩玩具，做游戏，看书，聊天。你说，最近数学老师出的试卷都好难差点没能拿满分。我说，隔壁班的小岚老是踢足球的时候撞我们的人。你说，新出的作文选刊还没买到手。我说，舅舅书架上的武侠我已经都看完啦。你说，粉红色的裙子带圆点的更好看下次生日的时候还是买那种吧。我说，上次爬教学楼楼顶的铁栏杆把裤脚撕了个口差点被老妈打。你说，暑假让老妈带着你去桂林旅行。我说，长大了我带你去澳大利亚吧，那里有考拉还有袋鼠，我们买一块地建一个农场，我和你，每天可以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看夕阳。有时候，你不在家，我就再慢慢走二十分钟，回家去。 填报中学志愿的时候，你问我要考哪个中学。我满不在乎的随口说出家门口不远的中学。你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我，认真对我宣布，你报考了市里最好的初中。 哦。我说。我考不上的。我接着说。你肯定可以。 你生气了，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于是我想在毕业前，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一眼。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秘密的地方。是教学楼的楼顶。 我开始等待一个时机。这个时机需要三个必要因素。一，那天正好是我和你值日。二，那天正好你穿了裤子。三，那天有很美的火烧云。 是的。我想带你去看火烧云。从顶楼的铁梯，爬上教学楼的屋顶，望向小城的西方，夏日夕阳下漂亮的五彩火烧云，是十二岁的我眼里最美丽的风景。 四 初中。你和我，在同一个初中。 分班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走到我身边，一脸和善的说，“这位少年，看你骨骼清奇，也是练过的，不如跟着我混吧。”我露齿一笑，“老师，我教练说了，我爆发力不行，估计短跑跑不快的。”望着老师怏怏而去，你也笑的露出虎牙。 你在我隔壁隔壁的班级。你还是学习委员。我不太开心，因为和你不是一个班，又有点开心，因为我和你的班级在同一个楼层，中间就隔了一间教室。 然后，你有了新朋友新同学，每次下课，要不就站在走廊里要不就坐在教室里，和她们说笑聊天。我有意无意的路过好几次，你都没发现我。我不再和你一起回家。 然后，我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做了语文课代表。她也是长长的头发，比你的还长。大大的眼睛。却是圆圆的脸。她对我说，“既然你每天骑单车上学，不如送我回家吧，我家就住在学校后面。” 我说，哦。 终于有一天你在走廊上拦住我，又问我是不是每天和她一起回家。我说是啊，要不要一起。你看了我一眼，说，不用。你这一次没有哼，却还是转身走了。 等到星期天，我骑着车走到你家楼下，大声喊着你的名字。你妈妈探出身来，让我上楼，又问我为什么好久不来家里玩。我对你眨眨眼，说，作业太多。你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回自己房间。我跟过去，你的小床上铺了满床的作文书。你说，身为一个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那么烂，好意思不？ 我说，哦。 五 高中。你和我在同一个高中。隔壁班。 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是好朋友。 恶意的语文老师追赶时髦的举行班级间的辩论大赛。你参加。我也参加。你和我，躺在我的小床上，研究了周末整整两天的辩论技巧。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宛若新时代的兵法三十六计，你如此驾轻就熟。 所以面对着你，扎上高高马尾辫，白衬衣黑裤子，一本正经问我“正方辩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你，我只能说，哦。 辩论赛，我理所当然的输了。可是你，居然把这件事写到作文里。作文的题目还是，“记一个重要的人”。 恶意的语文老师果然在我们班的语文课上当众读了你的作文，又对我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两篇作文写到同一个人，就是你。” 另一个在作文里写到我的人，是她。初中和我一起做语文课代表的她。她也成为我的高中同学，在另一个班。 六 高三。你和我终于又同班了！理科重点班。前后座！ 你苦着脸对我说，不会做物理和数学。我认真的教你，可是我真的不是一个好老师。于是有人自告奋勇替代我的工作。当然是男同学。呵呵。 我又开始看小说，还有漫画。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你皱着眉算重力加速度摩擦力角度。你咬着笔算空间平行线平面角度。我坐在你身后看完古龙金庸温瑞安，看完橙路灌篮DNA。 高考前半个月，你开始担心。我说，要不，你吃吃药吧。你摇摇头拒绝。高考第二天，望着一脸煞白的你。我的心咯噔一下好难受。 成绩出来了。你笑着恭喜我。露出虎牙。我说，哦。 你比我整整少了一百分。 七 你去了雾都。我留在家乡。我听说你参加了大学的弦乐团。你一定很开心吧。你一向喜欢唱歌。我喜欢听你唱歌。 每年我可以和你相聚两次。一次是暑假，一次是寒假。我按时回家，然后立刻给你家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整个假期我们都和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我有了男朋友。你还没有。 然后，你比我先毕业，也有了男朋友。 你带着他来学校找我。我说，唉，为什么你的他和我的他看起来那么像的啊？ 你哈哈大笑，说，唉，看起来真的很像啊。 身高。体型。长相。除了发型。 八 你开始学托福考GRE。我问你，为什么！你却说，“不是你从小就说，带我去澳大利亚吗？我等了那么多年，你也没带我去啊，那我只能自己去咯。” 你没去澳大利亚。你去了英国。一去就是两年。 我和我的他，早已分了手。你和你的他，还在纠缠。 我说，“分手吧，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你说，“我舍不得！” 我说，“人生就像一条高速公路。你和他开始并肩而行，现在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赶不上你的！” 你说，“我舍不得！” 九 你说，“如果三十岁，你和我都没有找男人，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我说，好。 十 你回国了，先是广州深圳，又定居魔都。 我为了一个男人，来到帝都。 我三十岁。你特地来帝都为我庆祝生日。你说，你有机会来帝都发展。我说，好啊好啊，来来来。你看着我的他说，算了，还是不来了。 十一 你说，“我要结婚了，你先过来替我看看他好不好。” 我坐十一个小时动车，从帝都到魔都。见他。 不帅。憨厚。对你很好。和我的他，一点都不像。 你看着他，笑的很甜。甜到心里。 我说，好。他好。你也好。 那一天晚上，他不在。我和你，盘腿坐在沙发上，我张开双手，说，“恭喜你，新娘子。”你抱着我，流出泪。我想，你是太开心了。 十二 你没有回家参加我的回门酒。你妈妈来了。 我没有回家参加你的回门酒。我妈妈去了。 十三 去年。我收到一封短信。你说，“嘻嘻，我怀孕了。” 又过了几个月，我收到一封短信，母子平安。 十四 你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突然留言。 我问你，最近好不好。 你说，好，准备要二宝。 二宝！我惊的合不拢嘴 十五 我和你，又已三年未见。 十六 人生就像一条高速公路。有些人并肩而行，到下一个出口，拐弯，消失，从此不见。有些人并肩而行，到下一个出口，走上另一条平行大道。 远远的，我望着你。 1987年，我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