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敦儒】青笠绿蓑,一棹水月烟波

【朱敦儒】青笠绿蓑,一棹水月烟波

2018-06-16    17'13''

主播: 每天读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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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一棹远去的烟波辗转了千年的岁月,留在他醉里笔墨、青笠绿蓑。一轮明月漂泊了千里的水天,落上那阕清雅宋词的字里行间。 天地间的轻舟一叶,故事里的渔樵长歌,谁还在轻吟着旧日的词句?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 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那一年秋冬有雪,细雪纷飞在茫茫的湖面,沾惹了一袭衣。这是朱敦儒辞官归隐后的又一个冬天,自绍兴二十年来到嘉禾严壑,便过着每日闲钓水月,泛舟湖心的渔翁生活,怡然自得。踏出红尘五年之间,便作《好事近·渔父词》如此六首,词中有酒有月,有晚来时的漫天小雪,也有远处的水天一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悠闲却也雅致。偶尔会有昔日旧友如陆放翁等人前来做客,只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顷之,便有朱敦儒棹一叶小舟而至,与客一同归去。他临水而居仍活得风雅潇洒,室中悬琴阮,檐间有珍禽,室中篮缶贮果实脯醢,有客人来了,便挑取奉客,相与谈笑。 嘉禾的月色总是如此平和,水边的风声总是让人沉醉,推杯换盏间,便将红尘世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眼中只剩下这醉酒而歌的老翁,和他身后那一轮不同于临安的明月。 朱敦儒是偏爱这一轮明月的。明月有时会让他想起洛阳,诗词里的花柳繁华之地,写尽了他少年轻狂的故乡。 那真是人生中最为潇洒自在的一段时光。也曾是恃才傲物、天性疏狂的少年郎,身怀治世之才却只愿射麋上苑,走马长楸,因填得一手清雅之词被世人赞为洛中八俊之一,两次举荐为学官而不出任,自云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 那时的宋朝外忧内患,明月笼罩下的洛阳城却依旧让人醉生梦死。他出身大家,年华正好,有足够的金钱和岁月用以挥霍。归隐洛阳46年,过着的是诗酒风流、潇洒疏狂的日子,落笔处便是“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这般肆意的词句。 此生最爱月与梅花,月是隐逸之月,花是清高之花,传世之词二百余首,其中提到“月”的便有近50首。也曾记中秋时节水精盘、鲈鱼脍、点新橙,且歌且和友人一首《水调歌头》;也曾争看吴歌楚舞,沈醉倒金尊,把盏问月归何处,因甚有亏盈;也曾信笔挥毫,写下一首不食烟火人语的咏月之词: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琼阙。雾冷笙箫,风轻环佩,玉锁无人掣。闲云收尽,海光天影相接。 谁信有药长生,素娥新炼就,飞霜凝雪。打碎珊瑚,争似看、仙桂扶疏横绝。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 那时月在眼中,如玉如水如素娥翩跹的衣袂,他躺在藤床上纳凉,看着月上柳枝,便仿佛飞入瑶台琼阙,听闻月宫中雾冷笙箫、风轻环佩,眼中便只余一片冰心玉洁。他道洗尽了凡心,殊不知世人皆是凡间之人,又谈何洗尽? 后来金人的铁骑踏破了都城,北方的狼烟烽火席卷而来,终是让他堕入了凡尘。靖康之变,大宋南渡,中原沦落,江山偏安一隅。 他一路漂泊无定,看着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忍不住一声长叹。 平生看明月,西北有高楼。 那一年的朱敦儒为家国之难幡然而起,怀着心头热血在临安府为官十六年。他有着经世之才,又向来敬仰布衣躬耕于南阳的诸葛丞相,从此只愿抛却年少时的那些纨绔念头,笔赋壮词,写尽山河多难。 只可惜昔年孔明得遇明主,今日的大宋却是奸佞当道。出仕十六年间目睹了岳飞冤死,李纲罢相,一腔慷慨徒留悲凉,最后也只得愁敲桂棹,悲吟梁父。直到绍兴二十年,朱敦儒被人弹劾,带着对官场的厌弃决然辞官归隐。 这一次,他来到了嘉禾。 江南的水乡里,他感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所幸还有嘉禾的山水洗去他一身风尘,安定下那颗不堪宦海沉浮的心。 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当年张志和自称烟波钓徒,如今的朱敦儒便是伊水老人。渔樵于江渚,看着新月一轮往复,点映水天。就是在这里,他写下了六首清雅闲旷的《渔父词》,就是在这里,他写下了“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这般的词句。当年的月是月,极尽美好飞霜凝雪,如今的月却已不只是月。悬在小舟之上的,是明月,也是一重平和闲旷的心境。 这世上不乏隐者,有的是功名无望被迫为之,有的是附庸风雅,得一个世外散人的美誉,有的是韬光养晦,只为终南捷径,可这个人不同。他的笔下没有渔樵的浪漫,没有江雪的苦寒,更多的是平淡之处的返璞归真。 从此红尘之事都是昨夜,一江风雨,都不曾听得;从此洞庭沽酒,钱塘横笛,江海尽为宅;从此先生筇杖是生涯,挑月更担花。把住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 可故事并没有结束,史书上说,绍兴二十五年,隐居五年后的朱敦儒应秦桧之召,出仕鸿胪少卿。那年的朱敦儒已是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秦桧粉饰太平,欣赏他的书画之才,任他再是出尘,一介文人,终究敌不过庙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权势。 短短的十几日后,秦桧病死,官位也不了了之,可惜这稍纵即逝的十几日,却成了朱敦儒一生的黯然。明月染了尘埃,一时间,嘲笑、不屑、讽刺,纷杳而来。曾经出尘高洁的隐士,成了他人眼中趋炎附势的小人。 后来,他又回到了嘉禾,回到了自己的那一叶小舟,可心境却再也不同了。起初是惊尘世,悔平生,叹万感千恨,直到顿悟佛道之中,明了人生一场虚空大梦,回首万事皆空。 那时眼里无月,心间无月,放船纵棹在吴江的风露之中时,忍不住轻叹:“洗尽凡心,相忘尘世,梦想都销歇。胸中云海,浩然犹浸明月。” 有过坚守,有过歧路,最后留在天地间的,还余下些什么呢? 是诗万首,酒千觞,还是西都散汉,江南衰翁?岁月蹉跎了曾经轻裘快马的轻狂少年,文武双绝的风流才俊,消磨了满腔忧愤的慷慨之士,庙宇之上义正言辞的白衣卿相。 只有明月还如当初。 长眠之处,年尽八旬的江南衰翁留下了生命尽头的绝笔: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人生就是这样一场梦境啊。只愿在红尘中疲累了满身风尘再回首之时,仍有那样一方水天,一棹烟波,和天地间落满了绿蓑青笠的苍茫月色,候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