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旅·孤独:名利路上的失意人【商山早行 温庭筠】

羁旅·孤独:名利路上的失意人【商山早行 温庭筠】

2020-11-23    11'43''

主播: 每天读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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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商山早行 (温庭筠)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你也许对《商山早行》的题目不熟悉,但里边那句“鸡声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在汉语诗歌中可是大有名气。 ●纯用名词的名句 温庭筠生活在晚唐,和李商隐齐名,合称“温李”。在传统的眼光里,这两个人都属于“文人无行”的典范:同样才思敏捷, 同样人品不佳。不过,李商隐的所谓人品不佳,来自党争背景下的过度解读。温庭筠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够检点,所以不难想见, 他在仕途上一定常常受人打压。大约在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公元859 年),温庭筠再受重创,被赶出了长安。途经商山的时候,他写下了这首《商山早行》。 诗的开头两句点明这是一场“早行”。所谓“征铎”,就是系在骡马胸前的铃铛。在人们牵骡备马准备动身上路的时候,铃铛就会发出声响。诗人没法贪睡,大约惺忪着睡眼,在小客栈的喧闹声里生出了怀乡恋土的悲愁吧。但他真的怀乡恋土吗?这还真不好说, 因为他眷恋的很可能并不是山西老家,而是帝都长安。这层意思, 要到诗的最后两句才会点明。 这首诗的第三、四两句最能体现古汉语的妙处。“鸡声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这十个字完全是名词的罗列,没有一个动词,严格来说根本构不成完整的一句话。 这样的写法其实你已经见过了,那就是李白《送友人》里边的名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还有我们熟悉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句子里欠缺的动词必须由你脑补出来,而到底脑补出怎样的主谓结构, 直接影响对诗句的理解,不同理解当中的微妙差异会带来感觉上的微妙变化。所以说,这样的诗句是一种美丽的半成品,需要读者去做最后的成型。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与其说是两句诗,不如说是一幅画。但诗人,或者说画家,只在画面上简单勾勒了几个最关键的意象,剩下的要靠你的想象。茅店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客栈?板桥上的霜怎样点缀着人迹?人又是怎样的人,是行色匆匆还是兴致盎然, 是垂头丧气还是志得意满?黎明鸡声中的月色又是怎样的月色?月色和霜的颜色又是如何恍惚难辨?而那座并未被点明的商山又是怎样环抱着、耸立着,山路又是怎样崎岖难行…… 但如果只有这样的画面,那么任何一座山、任何一处荒僻的驿站,都有可能是这个样子。怎样才知道这是“商山早行”,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的早行呢?这是写诗的一大要点,也是很容易被诗人忽略的地方。当然,温庭筠这样的高手并不容易犯错,所以接下来写的是“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这是商山的初春所独有的景色。 这首诗里的景象,很容易被读者当成秋景,因为又有霜,又有落叶。但是,遍布商山的槲树是一种很特殊的乔木,秋冬季节里, 树叶只是干枯,到了春天才纷纷飘落。又因为是初春,枳树很应季地盛开了白色的花朵,而正因为是白色的花朵,所以才给人明亮的感觉,“明驿墙”三个字才真的能有着落。 这样的景色触绪伤怀,于是“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如果联系到诗的开篇“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我们会误以为客行中所悲的故乡就是杜陵,杜陵梦就是思乡的梦。但温庭筠是山西人,杜陵却紧邻长安,在长安城南不远。这里原本是周朝的杜伯国,到了汉朝,汉宣帝的陵墓安置在这里,所以称为杜陵。汉宣帝是一代明君,杜陵又毗邻政治中心,所以,唐朝诗人笔下的杜陵常常寄托着丰富的含义。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杜甫自称杜陵野老了。 温庭筠的“杜陵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怀念在杜陵的生活;也许是以杜陵代指长安,以“杜陵梦”隐晦地表达自己对政治中心的渴望吧?这场梦到底做于什么时间,依旧说不清。也许是刚刚在客栈里做过的梦,被“晨起动征铎”的声音惊醒;也许是已经动身,恍恍惚惚地出神。但毕竟是梦,很快会醒,很快会碎,现实中的景象是“凫雁满回塘”,大雁栖息在水滨。不过,“凫雁满回塘”的景象也许正是“杜陵梦”里的一幕呢。初春时分,大雁北归, 诗人却不得已踏上南下的路。他应该在羡慕北归的大雁,所以南行的每一步都走得拖泥带水,不情不愿吧? ●商于古道和商山四皓 商山早行之路之所以格外伤感,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这个原因, 后世的人很难读得出来,但唐朝的读书人就会格外敏感。因为温庭筠走的这条路就是著名的商于古道,连接着长安和江淮,是南北交通的一条大动脉。唐代的东南士子到长安赶考,总要从这条路奔波北上,如果不幸落榜,又要从这条路返回家乡。王贞白有一首《商山》的诗是这样写的: 商山名利路,夜亦有人行。 四皓卧云处,千秋叠藓生。 昼烧笼涧黑,残雪隔林明。 我待酬恩了,来听水石声。 再看齐己的一首《过商山》: 叠叠叠岚寒,红尘翠里盘。 前程有名利,此路莫艰难。 云水侵天老,轮蹄到月残。 何能寻四皓,过尽见长安。 这两位诗人——王贞白和齐己——也都生活在晚唐。我们在这两首诗里很容易找到共同点:第一,商山之路是一条名利之路,虽然艰险难行,但永远有人昼夜兼程;第二,两首诗都用到了“四皓” 的典故,用“四皓”的孤独冷傲来反衬名利场上的熙来攘往。 提到商山,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商山四皓”,这是秦朝的四位博士,一起隐居商山。因为四个人的年纪都过了八十,白发皓皓, 所以称为“四皓”。刘邦很想请他们出山做官,却请不动,直到刘邦废太子,四皓这才被张良和吕后请下了山,为太子站脚助威; 待局面一定,就继续回商山隐居去了。所以在后世的文学语码里,商山四皓成为高风亮节的隐逸典范。我们熟悉的诗人李商隐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商隐”的意思就是商山隐士,而商山隐士正是商山四皓。李商隐字义山,名和字互相呼应,商山因为有四皓这样的义士生活过,所以才有资格被称为义山。 于是尴尬的场面出现了:在义山的路途上奔波的,却尽是追名逐利的人;四皓的义举虽然被高高地供了起来,但也只是被供着, 没人真的去学他们。这样看来,温庭筠的伤感虽然诉诸美好的文学, 但并不值得同情。只不过,我们作为千载之后的诗歌读者,了解过商于古道和商山四皓的背景,就更容易理解温庭筠当时的复杂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