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尖叫》之《崖柏》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草木的尖叫》之《崖柏》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2023-05-16    15'52''

主播: 韩海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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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草木的尖叫 崖柏 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源于飞鸟歇脚高空时的一次方便,一株崖柏开始了绝壁缝隙里的生长。 清晨的露水,天空里斜来的雨丝,是崖柏能够挽留的全部水分。它脚下的土壤,仅仅是风化了的岩石表层和大风携来的灰尘。肥料,是当初带它落户崖缝的那一坨鸟粪。而壁立万仞处,狂风、暴雨、闪电、雷鸣、严寒和冰雪,常常兜头而来,像一道道艰难的生存方程式,每一次,都需要小小崖柏全神贯注去求解。 从出苗时起,这株崖柏,它的全部心思、全部能量与才华,都集中到根茎叶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挨饿、断枝、伤痛,一次次命悬一线。它需要时刻调动根脚与腰肢联合用力,维持树身的平衡,分散狂风的撕扯,应对冰雹雷电的击打。它需要让所有的叶子,最大限度地接收阳光…… 在人和动物之外,植物,一样要为生存付出努力。生命,没有质的不同。 慢慢地,它似乎忘记了自己与身边崖石的区别,忘记了那些白天和黑夜,一株幼小孤单的崖柏,在悬崖上一次次流血流泪,一次次**祈祷,又一次次挺胸抬头,撑起生命的希望。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百年、一千年,它居然这样坚持了千年!它的肌肤,变得和身边的岩石一样坚硬,一样灰暗。遒劲的肢体似乎听懂了岩石的呼唤,把一部分深深地嵌了进去,成为崖壁的一部分。玉汝于成,蚌病成珠。苦难、击打、头破血流,对生命来说,是一种锻造,也是一种成全。 由不得感慨,这崖柏要换作是人,可了不得,在险象环生的人间,它一定能如鱼得水。 我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崖柏摆件,在丝丝缕缕带甜味的药香里,想象着它生存时遭遇的种种不幸,心里满是怜惜,也充满了敬佩。 它身上的每一寸,都布满生命挣扎的痕迹。涌动的气力从根部出发,沿木质纤维在伤口周围辗转,疗愈……那些美妙的云纹、斑点和瘤花,是血雨腥风在崖柏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从它那嶙峋扭曲、布满疤、瘤和旋儿的根茎腰身处,我很容易就读懂了它的心酸,读懂了它的坚韧,也读出了生长的无限可能和生命深情的绝唱。 商品标牌上书:产地秦岭,年龄1200年,价格1.5亿。 刨去了灰硬如石的外皮,被打磨抛光后的崖柏,色泽金黄,油润璀璨。浮现出行云流水般的纹理,意味悠长的瘤花以及时光深邃的脚印。 在海拔千米以上,崖柏的生长极为缓慢,十年寸进,百年成才,千年陈化。险境和时光的双重磨砺,让崖柏历久弥坚,风姿绰约。 人类文明,从森林中走出,又沿精美的木艺升华。崖柏怎么也没有料到,几千年后,恰恰是人类对文明的畸形追逐,让自己失掉了生命,变成人类把玩欣赏的摆件、挂件和手串。 六七年前,文玩界刮起了一阵旋风,有人开始热衷于收藏佩戴崖柏制品,瘤花多的手把件动辄万元。崖柏原木,从一斤十元钱涨到几千元,极品满瘤的陈化老料,造型好的,要按克来计算价格。几年前,一家展览上取名为“飞龙在天”和“龙行天下”的崖柏摆件,分别标出了3.8亿和4.6亿的价格,让人瞠目。 不禁想起300多年前荷兰的郁金香事件,一枚郁金香种球,当红时,可以换得三幢房屋。“华丽转身”后的崖柏,身上的星光,堪比当年的郁金香。一些人沉溺其中,开始用高价崖柏来装潢自己,他们做人的荣光,似乎很需要身上的物件来照亮。 据说,崖柏旋风起源于一位南方文玩商人的炒作。他赴秦岭游玩时,发现此地的崖柏,香味醇厚,质地堪比沉香和花梨木,而价格却极其低廉。商人看到了财富,欣然购得大批崖柏,加工成首批文玩后,开始了极力吹捧。自然,崖柏本身也具备被人夸赞的资质。 秦岭气候温暖,雨水丰沛。那些长在缓坡山地上的杨柳、泡桐、构树等木本植物,长得飞快,相应却质地松软,很容易腐朽,成为虫子的快餐。 崖柏则不同,这些悬崖峭壁上的侧柏、龙柏或扭丝柏,虽属柏科,却不是普通的地柏和坡柏。 飞鸟与悬崖联手的杰作,原本就十分稀少,崖柏离开原生境后,几乎无法生存,也无法人工培育,具有不可再生性,是屈指可数的国宝级植物。 俗话说“千年松、万年柏”,卑微的出身和超长的寿命,铸就了崖柏熠熠生辉的质地。时光倒退回汉代,若非皇帝赐予,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不能享用这“木之国宝”。 如今,人工模拟悬崖环境已能够做到,可是千年的生长期,无人等得起。自古物以稀为贵,当供求关系呈现出需大于供时,崖柏的价格,自然如坐火箭,一路飙升。 哪里有暴利,哪里就有冒险者。很快,生长在秦岭、太行山悬崖峭壁上的崖柏,开始被人惦记,被刀割斧砍,它们纷纷命殒在一些人追名逐利的欲望里。 前年,我和同事去秦岭做资源调查时,找了一位当地向导,向导三十出头,身材瘦小却能言善辩。路上,他主动说起自己曾经采挖崖柏的经历。 前些年,一天能挖一三轮车崖柏呢,那会儿价格也低。现在,靠近村子的山崖基本上被挖空了,十天半月也挖不到一件,只能去更远更高的悬崖上找。 挖崖柏非常危险。一根大绳100多斤,再吊上一个100多斤的人,挖到的料子,也要绑在大绳上运上去。山上很多石头像刀子一样锋利,真是拿命换钱哩。好不容易寻到了崖柏,也不好挖,它的根就像石头一样坚硬,有时,挂在半空几个小时也挖不出一件。 森林警察不时来查,发传单,说崖柏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说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也说采挖崖柏有多么危险。道理其实大家都懂,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这近渴,挖崖柏就能解决。人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转过身就拿传单当引火纸用,有的干脆当了厕纸。森林警察一走,山上的崖柏就像一块块磁铁,吸引人们又偷偷拿了绳索刀斧登上悬崖,变回一个个蜘蛛人。 不仅干枯了的崖柏是香饽饽,就连正在生长的崖柏,甚至是坡柏和地柏,也有人收购。这一带的崖柏,早都没了踪迹。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右前方一大片悬崖。 这里的悬崖,吞了好几条人命呢。有的是一脚踩空,有的是绳子被崖石割断,还有的在空中耗尽了气力,直接挂在悬崖上,再也没有活着上来。唉,可怜没挣到一毛钱,家里还要借钱安葬…… 向导说这些话的时候,山里并没有风,时令是初夏。可我感觉阵阵冷风频袭,寒冷入骨,锥心。体内的风,也呼啦啦响个不停。 这样的死亡,让人惊心扼腕。 短短几年间,崖柏让一些采挖者盖起了新房,也在短短的几年里,让一些人变成了寡妇、孤儿,出现了许多空房子。 山脚下空空的房子和悬崖上空空的崖壁对应着,像此起彼伏的叹息,沉闷、冗长,其中的悲凉,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也挥之不去。 悬崖的静默是可怕的,它看似无声无息,却瞬间就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这该是多么强烈的报复和警告啊。可惜,没有几个人听得懂,或者,人们假装没有听懂,又或者,心存侥幸。 采挖崖柏的都是穷人,有钱人是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冒这个险的。我心疼那些蜘蛛一样爬上爬下的山民,更心疼从此命断青山的崖柏。 以往的教科书里,有“中国地大物博”的字眼,但当人的欲望和利益都举起明晃晃的刀斧,而保护又远未跟上时,好多地方已是“地大物薄”了——我国的沉香资源已走到灭绝的边缘,野生的黄花梨、小叶紫檀和崖柏,亦日渐稀缺。 我这样想的时候,再看眼前的崖柏,猛然间发现,它竟是植物版的蒙克传世画作《呐喊》:棕黄的色彩,扭曲的云纹,神秘的瘤花,疏狂的姿态,游动,飘忽,不安…… 它的外形,就是它一生拼搏与苦难的重现。 我的耳畔,响起了崖柏一声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