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滩话

船滩话

2023-04-01    15'17''

主播: 西海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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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船滩话 作者 付赛鹰 小时候,总为自己一口土得掉渣的船滩话而羞愧。村里有一玩伴的父亲在县城工作,每当他寒暑假从县城回到家中,就飚一口的武宁话,让我们羡慕不已。其中一个标志性的词就是第二人称代词“你”。武宁话叫“niě”,和船滩话“鱼”的发音同音。刚开始,觉得这种发音又奇怪又新鲜。“你去什么地方?”用武宁话说就是“鱼去啰带?”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又生涩又别扭又尴尬。慢慢地说多了也就自然了一些。少年的虚荣心总是很强的,觉得会说“鱼”了,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洋气十足的“武宁人”了。当然这个“武宁人”是指武宁县城人。 那时城乡差别很大。在县城生活或工作的人往往会觉得高人一等,似乎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农村人在公共场合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乡下人。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乡下人”似乎是贬义词,于是“鱼”一度风行,即使是山角落里,也到处有“鱼”的声音。不像现在,一切似乎都倒转了过来。随着农村城镇一体化的发展,现在很多农村人都移居到了城里,都在县城买房置业。现在武宁县城到处是操着不同口音的“乡下人”,“乡下人”再也不是一个让人抬不起头的“贬义词”了。没有任何一个乡下人会刻意去说“武宁话”了,当然第二人称代词“鱼”再也不那么吃香了。恰恰相反,现在很多与“土”有关的东西似乎很时兴了,比如土鸡土鸭土豆腐等等,好像“土”是货真价实、原汁原味、淳朴纯真的代名词。 我儿时的土话大多由我的爷爷奶奶传授。俗话说:爹娘疼细崽,公婆疼长孙。我是爷爷奶奶的长孙,从小他们就特别疼我。爷爷奶奶几乎不叫我的名字,一动口就是让人甜腻得不行的“癞崽”。为什么叫“癞崽”我没有考究过,只觉得这个词饱含爷爷奶奶对我的欢喜和疼爱。这个词可能和如今的“心肝宝贝”差不多吧。这个“癞”字船滩话不读“là”,而读成“lài”,我想在上辈人的口中,“癞崽”就是世界上最打动人心的昵称了。 爷爷是个干瘦的小老头,长得慈眉善目。他对我几乎没发过脾气。他责备我时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野狗咬的东西!”说这句话时,爷爷的眉毛都是笑的。 但有一次,爷爷对我骂得最凶。村子的南面有一条自东向西的小河,小河清澈,一年四季,奔流不息。每到夏天,小河就是我们孩童的乐园。据说爷爷曾替我算过命,说我命中不能近水,所以爷爷奶奶对我玩水一直是反对的。某日,我偷偷溜出家门和一群小伙伴到小河里玩水,一直玩到太阳快落山了,玩到眼睛都冒烟了还不愿意起来。这时候我看见爷爷在岸上向我挥着手说:“癞崽癞崽,快起来,你姑婆来我们家了,带来了大麻饼。”一听说有麻饼吃,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屁颠屁颠地跟着爷爷回了家。爷爷把我领到偏房里,拴好门。当正我疑惑怎么没看见姑婆和麻饼时,一阵雨点般的竹垭条抽到我的身上。爷爷一边打一边骂:“窝篼撬咯(wó diáo kiǎo go),嗯毛蔸咯(èng mǎo jiáo go)!”这两句咒语我无法全部用汉字书写出来,但我基本可以用汉语拼音标注出这几个音节船滩话的发音。“窝篼”是一种用竹、藤、柳条等做成的、一头有边沿而另一边豁口用于盛东西的器具。“撬”在这里是个动词,就是用锄头的柄撬在“窝篼”夹上。“嗯”在这里是个动词,“向什么什么施肥”的意思。在农村,夭折的小孩就是用这种“窝篼”撬着去掩埋的,一般会埋在“毛蔸”下,让他化作肥料浇灌毛蔸,寓意大概是让小孩以另一种方式托生吧。细思“窝篼撬”“嗯毛蔸”这俩词,真可谓恶毒!当时我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我这条小命在爷爷奶奶的心目中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真可谓是“骂有多狠爱有多切”啊!如今,我再也听不到爷爷骂我了,他已作古三十余年。 船滩人用得最多的一句口头禅是“爷也”。用汉语拼音标注就是“yǎ yā”或“yǎ yè”。这个词的语意相当丰富。表惊叹、赞扬、开心、恐惧、遗憾、兴奋、绝望时都可以用这个词,真可谓包罗万象。当船滩人脱口而出“爷也”时,他可不是尊称你为“爷”,他是要表达他内心某种强烈的情绪。看到一个客气(漂亮)的姑里(女孩),船滩人会说“yǎ yā”!突然遇到意外失望或遗憾时,船滩人会说“yǎ yè”。表示失望或遗憾情绪的还有一个好玩的词---“夹鳖gà biè”,“夹卵gà luǎn”。船滩人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让人忍俊不禁。 船滩人还有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舞”,用现代汉语解释,大约就是动词“搞、弄、办”的意思。比如“搞了半天”船滩人会说“舞刮半日”。说某人事业有成或家庭顺遂,船滩人会说“舞得好或办得好”。说某人不按章法做事,船滩人会说“乱舞咯、乱办咯”。船滩人很讲究自谦,当受到别人的称赞时,总是谦虚地回应道:“莫lióng wā,好刺人!”“莫lióng wā”是“不要这样说”的意思,“刺人”意思是“害羞、难为情”。船滩人做事严谨,无论做什么事情,总先要好好掂量一番,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莫捉豁莫捉豁”,意思是“别急别急”。一句“莫捉豁”让多少剑拔弩张的场面变得云淡风轻;一句“莫捉豁”让多少“一地鸡毛”的不堪残局转化成“十里春风”的豁然开朗;一句“莫捉豁”让多少船滩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船滩话寄托着我童年的欢乐和忧伤,就像老家门前的石板路一样,像爷爷的榨油坊一样,像奶奶的雕花大床一样,像爸爸扇谷的风车和箩担地箕一样质朴真切而温馨,不知若干年以后它是否会在历史的舞台上慢慢退出,只能让后世的船滩人在记忆中回味而怅惘。 如今,我在武宁县城工作了二十多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唯有一口的船滩话丝毫没有变。在这二十多年里,我一直从事普通话的教学工作,我越来越发现,现在的小孩子从娘胎里出来起,父母就教他说普通话。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我觉得,那带着地域印迹的方言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满县城的小孩都说普通话而方言一句都不会说,这似乎又不是一件好事,总给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方言是一个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和某些普通话的词句互为补充和注脚。在文学语言中,方言的运用能更加传神地表现出地区的风貌。当一个人身处异地他乡,一句家乡话会使他倍感亲切,方言是人一生中融入血液而挥之不去的乡愁啊! 我有一位三四岁的孙女叫小葡萄,我一边教她说普通话,一边教她说船滩话。当小葡萄用稚嫩的声音叫我们“公啊婆啊”的时候,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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