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的双手可以握碎我》

《唯有你的双手可以握碎我》

2020-09-28    25'32''

主播: 塔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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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卡尔维诺是个残忍的作家。 他在《看不见的城市》里随口说出的词句,就能轻易地切割你的神经,让你在每一个寡情的黄昏或者晚上,又在渴求向他人互诉衷肠。 他说: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会在现实中被抹掉。就像马可波罗不愿意向别人讲述他的威尼斯,我尽量避免向任何人全盘提起关于她的故事,就是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在我讲述其他故事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点点失去她。 把这些话写下来吧,水总归能熄灭火写下的文字。 那么痛快地承认吧,我的朋友。 其实你和我一样擅长伪装,精于在人群面前保持另外一幅皮相。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我以为总归会有一份爱情能让自己停下。可是那种爱情又是什么呢?我遇到了你,在我们最年轻的时代,爱就是彼此发疯一般咀嚼对方的身体和灵魂,取出各自的肋骨为你做酒。就是把我人生中的那些狂喜和狂悲再次放大,让我误以为世界上行走的都是带着忧愁的巨人。 在最光明的那个早上,我曾为你沿江而来,可是你的愁云萧森。 在最温暖的那个晚上,我又为你朝南而去,可是你的暮色苍茫。 在人潮熙攘的商巷、陌生的城市和黄昏落日的码头,我都的的确确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你的样子,你变成了每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整个世界围绕着奇妙又美妙的丝线,把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织成无数繁华的图案。 我的眼睛,那双曾浸透了黑夜、墨石般深邃却无用的眼睛,只想看着你。一直看着,把所有明亮的日子挥霍殆尽。在分开之后的很多个时刻,我都想去默念你的名字,一千万个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名字,你是我的毗湿奴或者梵天。只是默念,在现实中一言不发,误以为可以将自己一生的暗涌都在你的唇齿间倾诉殆尽。 可是在希伯来语中,沉默与毁坏享有同样的词根。 这是一个异常荒唐可笑的时代。我们期盼爱情、忠诚、谦卑、隐忍、牺牲这样美好的词眼,但这原本就是一个任何词语都在被大众舆论毁灭的时代。就好比乔伊斯不动声色的让布卢姆承当起了奥德修斯,让他淫迭的太太变成了佩内洛普。我们都有涂鸦的欲望,把教科书上庄严的头像改成充满黑色幽默的形象。 你很难抑制一种恶意,尤其在这个以自由为口号的时代,用戏噱的口吻去嘲弄罢沉重的一切,然后信步走开。你期望爱情,可是又习惯鄙夷或者嘲笑那些看上去不值得和愚蠢的爱情,从而间接地告诉每一个人:我没有投入到任何一种爱或事物里,但是我很安全。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即使性情惯了,但当面对某种极端的情况时却抢着站在绝对理性的角度,假装不动情,以求不败。 如果这么说,我倒希望自己的一生都是一个败军之将。如果把我的一生写成一本书,我希望那本书可以取名为《我,堂吉诃德》。 是的,堂吉诃德,最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和最失败的英雄。人生若是一场类似的机车狂飙,最初就应该是用荷尔蒙做油料,青春期以后荷尔蒙用完了,油箱里还可以加理想主义、英雄主义、自负的幻觉,甚至在最后把自己点燃榨油。 一种精神、一种理想、一种执念的稀释,总需要无限的时间与语言来经手。被塞万提斯巧笔勾勒过的那个略带迂腐老头儿,在现代人心中早已比真正的骑士更有血有肉。这是一个很敷衍的时代,漫画会比长诗更深入人心。堂吉诃德举矛力战风车的图景,被无数人挪揄嘲弄,胜过一万个骑士单膝跪在玫瑰丛中、将怪物首级献给阳台上贵妇人的故事。塞万提斯漫长的玩笑,让骑士精神和理想主义成为一种揪心的白日梦。堂吉诃德在书页中回过身来,满面严肃的陈述他所秉持的精神----一种被后人视为轻柔的笑料。 大仲马8岁时敢于提支火枪到处找上帝决战,但在《三个火枪手》里描述达达尼昂进巴黎时依然只得轻描淡写的拿他的剑与马匹、波托斯的斗篷、阿拉密斯的手帕开玩笑。类似的,二千年前的游侠以武犯禁、仗剑列国,而今天坊间的小说上与采花贼大战争夺地盘、为美女解衣疗伤的先生们也冠着侠客的名头。 像堂吉诃德一般去追求爱情与荣誉,一个名词就是这样被时间稀释去的,变成一个你们都不相信的笑话。 几乎很多作家都嘲弄过理想主义所带来的僵化、爱幻想和流于俗套,但他们绝不是在嘲弄理想主义本身。福楼拜厌恶的通俗小说,塞万提斯调戏的骑士小说,简·奥斯丁对乡绅间礼仪的轻刺,拉伯雷让他的巨人们闹出的笑话,屠格涅夫对彷徨知识分子的暗比-----人们所厌恨的一切是有共性的:虚伪、僵化、繁冗、呆滞、夸夸其谈。 既然理想主义在任何时代都适用,当然也适用于这个一切都在被嘲弄、解构、下沉的时代,我们其实非常需要这些道德和精神来支撑。而促使我们反对这些精神的,也许仅仅因为他们本身的理想主义。在内心中,我们都权衡过,做一个悲剧英雄的代价太大,但又有谁甘心总做一个安稳的庸人。 毕竟,在这个人人都对虚伪深恶痛绝的时代,认真的谈论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或公正,会让你显得或天真透顶,或虚伪绝伦。在这个语言泛滥、骗子与煽动家遍地的时代,无论你讲什么,人们都会理直气壮的说:不要试图用你的思想来影响我,可是到头来,却个个都在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孑然一生。 就像万青的那首《十万嬉皮》,一个年轻人的理想和现实的惨烈搏杀被及其优雅地描写,如同一部反差强烈的浮世绘。“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却又“厌恶争执,不善言说”。这几乎是对当代所有苦闷青年的谶语:二流大学毕业,不愿削尖脑袋出国,面对消费大潮的冲击和面色饥渴的父母,只能选择和社会狗苟蝇营。甚至没有勇气像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个老头一样,一人一马也可出征。在杨绛翻译的版本里,堂吉诃德的结尾甚是匆忙,意犹未尽。 我似乎在哪里看过另一个尾声,大意是堂吉诃德经历过许多失败和痛苦,最后返乡的路上,头脑突然清醒了,留下悔恨的泪水。 此时桑丘却疯了,他无限怀念堂吉诃德生活的那个浪漫丰富的世界。 真实世界的平庸冷漠让人难以忍受,人生不应该像书里讲得那样平淡安静,他希望主人能好起来,在另一个盛夏的早晨,野花盛开,他们再次上路。 至少再多拿些酒来吧,因为生命原本就只是乌有。前些日子看过了马良的《坦白书》,也由衷喜欢那样的标题--- 献给勇于直面幻灭的理想主义者,献给所有怀才不遇的发胖了的家禽,献给那些曾经幻想过翱翔万里的心,献给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