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看章诒和先生写文章，总感觉沧桑、老辣、酸楚……无论是《伶人往事》还是《往事并不如烟》，心里不是滋味。有一次，看她与贺卫方一起出的书《四手联弹》，她写了一种植物——仙人掌。
心里砰的一声，像被什么击中了，打碎了，却刹那间明白她文章的大气从何而来——一个阳台上种满了仙人掌的女人，饱经了人世沧桑。
她少年时看马连良先生的戏，父亲是高官，出身于书香门第，曾在监狱里待过很多年……这样的女子，心里如何会温暖？她会种荷花养牡丹吗？会养兰花种梅吗？养些仙人掌，这些带刺的、不易死的植物是最好的选择。
人的性情是和植物一脉相通的——娇气的女子养百合花，富贵的人养牡丹，孤傲的人种梅、莲，淡泊的人种菊、竹，心里全是荆棘的人才会种仙人掌。
苍 / 凉
它浑身是刺，它戒备森严，它不信任任何人……时间的温暖那么少，长这一身刺是为了抵御，更是为了自卫。
仙人掌是几乎不会死的植物，无论条件多么恶劣。在干燥的沙漠中，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在岩石夹缝间，仙人掌，它都最卑微也最倔强地生存着——它浑身是刺，它戒备森严，它不信任任何人……长这一身刺是为了抵御，更是为了自卫。
我少时顽皮，与伙伴追跑，一不小心扑倒在仙人球上。扎了满手的刺，我用针一根根挑出来，满手的血，那小小的刺，扎在肉里，连心都是揪在一起的。从来，仙人球、仙人掌都是不被看好的植物，甚至有些时候是讨人厌的——去南方，很多人家为了防贼，把高大的仙人掌扎成一排墙……它们高大地站在那里，全是刺，时刻准备扎向谁似的。仙人掌，它充满了敌意与戒备——但这个世界让它心凉心碎。
它是京剧中的言派，一派苍凉，一句“白虎大堂奉了命”唱出来，不由人珠泪滚滚。又是茶中的大麦茶，贫贱而野性十足，一口下去，有底气十足的麦香。
我养了一盆仙人球。有人告诉我，放在电脑旁可以防辐射。长期写作，眼睛极度怕光，我放了很久。突然有一天，仙人球开了一朵小黄花，十分孤傲又十分卑微的样子……我看着这朵小黄花，读着章诒和先生的文字，鼻子酸了——纵然浑身是刺，也要为了这光阴开出花来，哪怕不好看，哪怕人前卑微，人后落泪呀。
薄 / 凉
再浑身是刺的心，也要为了这光阴开出花来，哪怕不好看，哪怕人前卑微，人后落泪呀。
我想起晚年的张爱玲。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她说，“沾着人就沾着脏”。这句话是仙人掌一样的话，都是刺——心里得多凉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呀！没有比仙人掌更难看的植物了，不仅不娇媚，不仅不讨好，反而一身是刺满心傲骨。在遍地是仙人掌的云贵高原，很多农民是嫌弃它的，连种花的人都少种仙人掌，可我喜欢仙人掌。
因为它的倔强与固执——裴艳玲先生说，“不以颜色媚于斯”。这是《钟馗》中的一句戏词，裴先生也是仙人掌，浑身是刺，遇到不对眼的人不顺心的事，便会破口大骂，毫不留情面。有人说她是仙人掌，她说：“我只扎狠心的人。”
年纪越大，越较起真来了。我本以为会渐渐圆滑，反倒不是。谈历史书，谈周恩来弥留之际听的是越剧《黛玉葬花》和《宝玉哭灵》，那么绝的曲子。有一次，我去鲁迅笔下的鲁镇，戏台上有一个女子正唱《黛玉葬花》。
冬天，台上只有她，台下只有我，扑鼻心酸。每个人都曾经有一段人生是仙人掌——再不堪、再难过也要活下去。
你知道我写的不是《黛玉葬花》和《宝玉哭灵》。我写的是仙人掌，我写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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