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让年华倾其所有,画一个你

张嘉佳:让年华倾其所有,画一个你

2016-09-10    24'02''

主播: 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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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文:张嘉佳:让年华倾其所有,画一个你 诵读:荼靡…… 有些人死不足惜,比如,曹伟,朋友里面最有钱的一个。 深夜小酒吧,曹伟满脸愁容,说,最近我身上也没钱了,跟你们一样。 众人又惊又喜,问,为什么? 曹伟叹口气说,因为我把钱都存进银行了。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他被泼了一脸酒,过几天出现,精神百倍,举着酒瓶大喊:“我终于实现了梦想!” 没人理他,曹伟继续喊,我终于变成富二代了! 众人又惊又怒,问,怎么做到的? 曹伟得意地说,因为我把钱都给了我妈。哈哈哈哈哈哈。 幸好他忙着做生意,现身次数并不频繁,否则一定会被打成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盗御马是随口唱的,没控制住,跟本文毫无关系。 但芽芽每天都等他。 原本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自生自灭挺好的。等恋到了极致,不管不顾,就变成拖家带口的战场。大伙都被牵连在内,谁都逃不掉。 芽芽身高一米五九,力大无穷,扛着两米乘四米的一筒窗帘,从校门口背到活动中心,仅需七分钟。 她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傻逼,从记事起穿运动服,一穿多年,整颗心一片透明,快乐难过一览无余。 每当我们吹牛,她就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听着,故事讲到伤心处,叙述的人还没怎样,她在旁边哇哇直哭。 我们看出这小姑娘必是情种,劝她少来。谁知她故事听上了瘾,只要时间允许,从学校坐公交转地铁,摸到酒吧门口,坐台阶上等我们开门。 我劝她,你还是好好学习,拼命用功也能毕业对吧,何必听故事,未来人生自有风雨。 她笑嘻嘻跟我说,张叔叔,学分我已经修满,不要担心我,继续讲。 我又劝,其实故事很多都是编的,你看,我说同时被十八个女生追求,你觉得可能吗? 芽芽看着我说,怎么不可能?虽然你又穷又丑,但女人又傻又笨,所以很正常啊。 呵呵,滚。 芽芽喜欢曹伟,喜欢一个瘦巴巴的青年,过去玩吉他,非常高冷,后来卖吉他,非常洒脱。 曹伟嘴巴欠抽,但人很大方,经常买全场。 芽芽切着柠檬,切完放进气泡水,蹲到曹伟旁边递给他。 真的是蹲,一旦接近曹伟三米范围,芽芽就自动臣服。 犯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芽芽从来不反省,还把这种事情做得理直气壮。 曹伟隔三差五甩她一次,她就一路走一路哭,走到小酒吧。 曹伟隔三差五跟她道歉一次,拎着半个西瓜,或者一盒蛋糕,到这探头探脑,问,芽芽在不在? 为了讨好我们,他还跑去洗茶壶,洗得手都抽筋了。 我们看着看着,叹口气。 管春问芽芽,你第一次来酒吧什么时候? 芽芽说,大二。 管春大惊,卧槽五年了啊! 芽芽说,对啊,我都二十五了,你想干吗? 管春沉思,原来我们感情这么深厚,这样吧,曹伟要是再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2014年,芽芽给我们发了请柬。她眉飞色舞,说,那天她在炒菜,曹伟给她一包鸡精,打开一看有枚戒指。 曹伟假装不经意,说,你不是想要吗,给你。 牛逼极了,连“你愿意嫁给我吗”都不问。 芽芽说,这样的求婚,已经是她快乐的顶点了。 过了几天立夏,我们在吃大排档。夜市桌子拉开一百多米,熙熙攘攘。 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要为芽芽筹备多少嫁妆。一边等菜一边凑,凑到四万块的时候,芽芽笑嘻嘻走过来,跟着曹伟,直接落座。 望向芽芽,她是如此干净,我第一次见她穿着白裙子。 她像依然在校园,手指沾染圆珠笔油。老师说,芽芽,你去买活动中心的窗帘。芽芽说,嗨!于是一米五九的女生,扛着两米乘四米的一筒窗帘,从校门口背到活动中心,仅需七分钟。 芽芽有一颗透明的心,想什么全在眼神里,所以看着她很快乐,我却知道她有多难过。 芽芽努力笑着说,求婚可以不算的。 2014年立夏,曹伟和她看婚宴酒店,突然不进去了。 两个人坐在路边石凳,夏天的南京梧桐掩映,两人满头是汗。 曹伟说:“我想了想,如果结婚的话,就得告诉爸妈,就得跟他们吵架,就得换个正式工作,就得去见你爸妈,相比跟你分手,后面那个更轻松一点。” 芽芽热爱的曹伟,芽芽从不理解的曹伟,没有解释她的问题。 你不喜欢我吗?你舍得吗?为什么?所有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喜欢。舍得,不为什么。以前是真的,没实现,所以最后是假的。 过去弹吉他,后来买吉他的曹伟,经历的都藏在心底,谁也找不到属于他的答案。 芽芽简单如水滴,永远不会有答案。 朋友们铁青着脸,听芽芽说,我不难过。 可我们知道,她很难过。 芽芽说,求婚本来就可以不算啊,你们别这样,我毕业也没多久,还没到结婚的年纪…… 一个人忍住眼泪,说话声音会颤抖。 管春瞪着曹伟,说,分手就分手吧,问你借点东西。 曹伟说,要借多少钱? 管春说,去他娘的钱,问你借半个钟头,行不行? 曹伟点点头。 管春跳上桌子,撕开嗓子喊,喂,那个买黄鱼的,就这个价,别叨叨了!胡胖子你他妈的砸什么酒瓶,老婆骂你两句怎么了!我操,吵死了,停!都他妈的停!今天,就这儿,全部大排档,你吃多少你喝多少,都他妈算我们的。不为什么,老子妹妹结婚,高兴!对,我们不认识,老子愿意。我操,谁也别想打包! 整条街轰然炸出掌声和欢呼。 我把桌上的四万块递给老板:发什么呆,帮忙和各家店里说一声,不够再给。 管春喊,现在,唱婚礼进行曲! 整条街的人举起酒瓶,胡逼高唱。 夜色刚刚降临,城市已经喝醉。 整条街齐声高喊,芽芽百年好合! 酒杯互相碰,炉火热烈烧,人们兴高采烈,欢呼冲进夜空。 这是我唯一一回听到,祝新人百年好合,却只说了新娘的名字。 我们和芽芽并排走着,跟各桌敬酒。 芽芽笑盈盈,走到一半,回头望去,曹伟已经离开。 人群喧嚣中,有张桌子空空荡荡。 2014年立夏,人们不停喊着,芽芽百年好合。灯光灿烂到极致,整条街为她举办不存在的婚礼。 芽芽人生中首次穿着白色长裙,裙角飞舞不休。她站得笔直,背后人群汹涌,觥筹交错,缝隙里露出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芽芽哭了。 高高的牌楼下,芽芽像块透明的冰,全部融化成泪水。 为什么有些爱情不需要平等,不需要回应? 因为你愿意,你非常愿意,你愿意得天崩地裂。 芽芽特别特别愿意。 她是个言情迷,是个睁眼瞎,不必幡然醒悟,她就跟在回忆的后面,一直听着就可以。 我曾经问她,芽芽,如果交换人生,你希望跟谁换? 芽芽说,不换。 2016年6月22日,就是我的36岁生日,本命年,传说中的农历猴年马月。 我比你们想象的老,比四年前老很多。 全身一堆病,一天吃二十七颗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路上除了遇见生离,还有了死别。 春节回故乡,母亲说,以前你高中班级的一名女生,厂里的班车撞到货车,好几个人受伤,只是这名女生抢救无效去世。 我记得她的面孔,因为抄过她的卷子。高中时不喜欢背书包,塑料袋子装进所有复习资料,打个结拎着走。到了课堂,根本解不开,牙齿都用上了,刚准备撕个口子,是后座的她小声说,我帮你解。 燥热的盛夏,清晨有一点凉爽,教室顶上风扇呼啦啦转,学生埋头翻卷子的声音,阳光渐渐铺开,把桌椅边缘都染上金黄色。 学校如今迁徙走了。 女生小声说,我帮你解,已经二十年前。 2015年,梅茜寄养在隔壁小情侣家,以为几天就回来,结果我一走半年。 小情侣说,那天,两人一狗正在睡午觉,梅茜突然翻身起来,扒到窗台向外望望,转身疯狂扑门。 小情侣替她开门,梅茜箭一样窜出去,滑了一跤,滚了几个台阶。 小情侣说,我们立刻知道,是你回来了。 是啊,我背着行囊,站在路边,看见一条胖成松狮一样的金毛,疯狂奔跑过来。 我蹲下抱住梅茜,她抽着鼻子,呜呜呜地叫。 狗子就是这么哭的。 2016年,很多人望着我,说,张嘉佳,变胖也就算了,你怎么老得这么快。 在你们读的书里,陈末拿着酒瓶,走过无数篇小说。应该还是年轻的,头发乌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跌跌撞撞骂声娘,清晨发呆黄昏醉倒,和姑娘们纠缠不清,和朋友们呼啸而过,应该还是年轻的。 在杭州书店,一个女孩指着我,几乎算嚎啕大哭了吧,说,张嘉佳,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的。 我说,这不见到了吗? 女孩眼妆糊成熊猫,抽泣着说,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应该死得很快,说明时间不多了啊…… 这话太难接了。 在上海,七拐八绕走进一个绿荫葱葱的小区,芽芽捧盒水果等我。 我抱住她,芽芽,好久不见。 芽芽说,上个月刚做完化疗,医生说情况还行。 芽芽说,前几天疼得不行,我妈赖在房间不可走。我都快疼死了,拼命假装很轻松,演一个无辜少女,累坏我了。 芽芽说,我演得不好。妈妈走出去后,我听到她哭了。 芽芽说,太疼了,妈妈一出去,我就疼得缩成一团。可是听到妈妈哭,我就更疼。 芽芽说,我会活下去的。 芽芽说,你能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吗? 芽芽说,不准把曹伟写成坏人。 芽芽说,如果可以交换人生,我只想和一个人交换。 我说,谁呢。 芽芽说,跟过去的自己。 芽芽说,那样的话,他们都在,我也在。 车子带我离开,芽芽还站在拐角。入夏的阳光耀眼,叶子的阴影一片一片盖住她,她穿着运动服,戴着帽子,笑嘻嘻地对我挥手,仿佛毕业那天,对着一群老朋友挥手。 芽芽说,不管再见面什么时候,我一定能活到那一天。 我坐在车上没忍住眼泪。和芽芽一起说话,我努力演一个轻松愉快的角色,聊那么悲伤的话题,也能够笑嘻嘻。 我演得不好。因为上车时,我听到芽芽抽泣的声音。 芽芽啊,我爱你,如同爱朝阳晚霞,爱青山碧水,爱一辈子至关重要的人。 让河流接住倒影,让鲜花及时怒放,让年华倾其所有,画一个你。 再见那天,我们都很好,都好到不得了。 那一天会来的,我会活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