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杯秋
“后来,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窗外大雨将至,我翻了一个身,滚出纷乱的梦境。梦里的人说:往事已矣。
梦的画面很模糊,夹杂着记忆深处的凌乱碎片,叫人分不清真实和幻境。唯有醒来以后手里攥着的这件白衬衣将我拉回现实世界。
我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当年拼了命留下来的城市,昨晚打包行李的时候翻到了这件白色衬衣。 他毕业那天我们正式分手,他和我道别时的语气轻松地像平日里开的一个玩笑,我赌气和他断了所有联系。除去我脑海里残留的或真或假的记忆,能证明我和他之间的故事真实存在的大概就只剩下这件微微泛黄的白衬衣了。
我隐约记得那是1999年冬日的第一场大雪,我和他并肩站在学校大礼堂里搭起来的临时舞台中央,没有暖气的大厅里不时有进出的人群带来的冷风,我穿着紧身连衣裙,靠摩擦双手获取微小的暖意。他转过头来,沉默地看我一眼,复又转过头看手里的台本。
我们是临时被音乐社的社长请来主持一场冬日盛会的,没有对过台本,甚至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但那张脸,我在校园的大小橱窗里见过很多次,光荣事迹可以贴满一整面宣传栏。
我站在他身后,被冰冷的空气冻的神情恍惚,灯光骤然打开,在舞台中央画了一个圈。我们理应缓缓走进那束黄色的灯光里,满脸堆着不自然的笑意,说一串大方得体的开场词。可衣服的撕裂声将我怔在原地,不敢往前动弹一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衬衫的衣角。
在我的食指快碰到他时,他转过头,看见我的左手护住腰间,一脸的窘迫。
他脱下白色衬衣,退回到我身边,动作轻柔地把衣服系在我的腰间,用衣服遮挡住裙子撕裂的地方。
我围着一件衬衣,他穿着白色打底背心,我们衣着奇异地主持完了一整场音乐会。
第二天,许衬心和顾周知的爱情故事变换着三四种剧情在校园里传开。我知趣地保持沉默,也隐约泄气地觉得,一个履历华丽的大三学长大概不会理会我和无中生有的流言。那件白衬衣和那场窘迫的音乐会一同都被遗忘在了衣柜的最角落。
再和他认识是一年以后的篝火晚会,我们坐在相对的两面,和不同的伙伴谈笑风生。火苗在深夜的清风里左右摇摆,对面的人也跟着一起模糊起来。
我们牵着不同人的手,围着篝火跳起舞。位置来回更换,我们被推到了一起。大概是在握着他宽大的手掌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顾周知这个人的真实性,那件白衬衣并非来历不明,暗自生根发芽的情愫也不是梦游时的一句玩笑。
我们像凌晨的山间两个幸存者,在七倒八歪的人群里并肩而坐。 他回忆起初次见我时的那个大礼堂,半年以后我们搬了新校区,大礼堂和那几幢上了年纪的教学楼被夷为平地。他笑着说我们相识的见证消失了。
我侧目问他,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件白色衬衣。
他说,没忘。 我一直在等你把白衬衣还给我。
我以为他真的在向我索要衬衣,忙道着歉,说回学校就拿给你。
他沉默不语,酝酿着后面的话:我一直在等你。
白色衬衣是我们之间仅有的联系,他试图用一件衬衣拉近我们的关系,可我胆怯懦弱,一直把它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幸而我们还能再重新遇见,戛然而止的故事得以继续。
他大四的那一年,我大二。他忙着实习找工作,我窝在宿舍里看CD和娱乐杂志。他日夜忙碌,我日渐散漫。
2001年夏的第一场台风掠过这座城市的第二天,下了一场我从未见过的暴雨。他站在学校门口,拖着一只灰褐色的24寸行李箱,脚边散落了三截红双喜的烟头。我顶着三天没有洗过的头发站在暴雨初歇的黄昏后。
他一味地沉默,掏出烟欲点燃。
我说,烟坏,别抽了。
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等他抽完了一支烟。
他说,许衬心,我走了,这座城市容不下我。
我疏忽大意,忘了安抚他找不到工作的烦躁情绪,没有发现他心灰意冷,早就准备塞进积蓄和简历远走他乡。我挠了挠头,听见行李箱万向轮的咕噜声日渐远去。他的白色衬衣变成一个洁白的点,缀在我方才开始的生命里。
那件白色衬衣在衣柜的最底层躺了三四个年头,两年前第一次搬家时不小心蹭掉了一颗衣扣,即便我时刻留意,也找不到一枚可以相配的扣子。
就像那年挥着手和他道别,告诉自己未来这么漫长,一定可以找到像他一样的人,可是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多么想回到还未拆除的那个礼堂里,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像拽住了时间的衣角。我往回追溯,追上那年穿着白衬衣弹吉他的少年,一定可以追上那段爱情,赶在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再见之前拥抱他。
可那件白衬衣被岁月撕扯,只剩下一地的破碎布片。你回过头跟我说,往事已矣。
万事成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