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之三<日影飞去>15 祖母

【素年锦时】之三<日影飞去>15 祖母

2018-04-23    13'57''

主播: 北方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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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BGM:1 声声慢-崔开潮 2 老酒街-河图 3 流水桃花-魏小涵 4 似水流年-魏小涵 5 梨花落-霍尊 15 祖母 从小印象最为深刻的事情,是死亡。家里的人不忌讳死亡,因为它时时袭击我们的生活。从小看到葬礼,看到病危的亲人,棺材里的尸体再无温度,失去魂魄。曾祖父,祖父,祖母,父亲,大叔叔,总之他们接连地去世。在这些时间跨度里,家里的孩子们纷纷长大。我也成年。 因为这特殊的遭遇,我很尊重死亡。有些人,从未经历过家庭成员的死亡,所以看待死亡十分轻率,态度浅薄。他们无法获得对感情和生命的深入思省,死亡甚至会成为他们操纵把玩的一种戏剧感。这是一种无知。 我从不与人轻易谈论死亡。不是因为它是一件羞耻或禁忌的事,相反,它比任何一件事情都更为光明,更为高贵。花开到尽头就要谢下来,但来年还会再复活。人死去之后,会有轮回。按照佛教的说法,业缘流转,哪怕我们自己不愿意,都还是要再回到另一个躯体里重新做人。而能否得到人身尚且还是一件极之不易的事。这是为了让我们对生命有敬畏。世间上的缘分因果相续,任何事情都有回报。生命并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事,它也不由我们控制。 这种说法,也许可以使人在获得当前生命的时候,对它郑重自持。任何一种善良或不善的作为,都会换来因果。所以,平顺的人面对死亡,可以镇定自若。它是旧的终结,也是新的开端。 我的祖母,黄美珍,一生做过的最重要的事,是勤劳持家,养育五个孩子。跟那个时代任何一个妇女没有区别。她在五月的一个早上起床,穿着妥当,去厨房烧一壶开水,站在水槽边,突然一头栽倒去世。不知道是心脏还是脑血管的问题。那几天南方持续低温潮湿,这样的气候容易发病。她一个人住,所以支撑在水槽里的尸体,数个小时之后才被上门探望的叔叔发现。 平时疏于联络的亲戚们又汇聚在一起。在外地读书或者工作的晚辈搭飞机连夜赶回来。死亡的袭击是一件很端庄的事,家族里的人早已习惯。守夜那天,有专门给尸体立身的人来操作。他把祖母僵硬的手指扳松,给她抽掉兜裆的白色麻布,穿好绸缎衣服,盖上一床一床缎面被子。又给她梳理头发,在颧骨抹上淡淡红色胭脂。她年轻的时候,光润美丽。年老之后,也始终清瘦安静。讲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微微带笑,却是十分内向疏离的人。 我走近祖母的尸体,摸了摸她的额头。因为在有冷气的灵柩里放置了很长时间,她的皮肤是冰冷的。七十多岁的人,头发还很黑。现在那一头漆黑冰冷的发丝如同雕琢出来一样,纹丝不动。她留给我的最后记忆,是清明节在父亲坟墓前的相遇。每次清明,她独自前往,执拗地在田野里等到我与母亲。那次她在太阳曝晒的野地里站了两个多小时。我扶住她的手臂,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脸被晒得通红。 小时候在她身边寄养。我是她的第一个孙女。她对孩子的疼爱是沉默的,牺牲的,从来不会用语言表达。她在家里收养了一只大猫,用鱼骨头拌饭喂养它,养猫的人性格都孤傲。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用碎花棉布盖着茶几或小柜的台面。她穿衣服始终是素雅的花色。吃饭时,她剥一只松花蛋,蛋让我吃完,自己就着酱油吃饭,那里还剩下少许蛋的碎末子。 那是家里最为困难的时候,祖父被发配到农村去修水库,家里人跟着吃尽苦头。祖母带着孩子们,受尽冷落轻慢,非常辛苦。家里人的性格,因为生活困境和心理压抑,后来都变得很坚硬。无法被接近,自尊心强,倔强敏感,从不主动。我们整个家族的性格其实都有一种怪异的别扭,对人并不亲近。 在坟前,她哭泣,说她已经哭不动了。她哭了太长时间,已没有力气。一个女人,先后失去养父、丈夫、大儿子、二儿子,这些她生命中重要的男子,这是她瘦小的身体里隐藏着的历史,她所承担的那些漫长的属于哀伤的时间。也许哀伤本身带着威慑的力量,它不允许其他人贸然地接近。每一次我尝试鼓足勇气,想知道以前的一些故事,又总是退却。我很难开口,的确如此。虽然我如此地渴望接近她,与她倾谈。 她的骨灰被送到村里安葬。乡下已不能够土葬,但祖母的棺材和坟墓位置在祖父去世的时候,就已定好。那日是阴云天气,平坦田野植物繁盛,遍地青翠。祖父的坟墓被打开,露出右边空空的穴位,几个孙子拿着外套进去来回掸尘,替祖母驱邪,之后再把棺材置入。他们把她的一块床单拉开来,遮挡在打开的棺材上面,把骨灰洒进去摆放,再一层层盖上寿被和她的衣物。旁边有生前相熟的妇女一边哭泣一边唱哀歌。哀歌轻轻悠悠,悲切动人。一个平凡女子在今世的艰难一生就此完结。 我回北京,只带走两张旧照片。是她与祖父十五六岁时的照片。发黄破损,时间已经很久。那时祖父是打扮上等的俊朗少年,祖母梳优雅的发型,穿对襟旧式衣服,一双凤眼,面庞清润,如满月一样光芒皎洁。他们虽出生之后被收养,但都是受过教育的富足家庭的孩子。 少年的祖母,知道她未来所发生的事情会如此残酷吗,知道这些将必须承担的家庭败落,夫儿先逝的现实吗。这实在是命运的不可猜测的神秘和威力。她是这样善良的美好的女子,但并未得到世间的福报。 回到北京的一个月后,我在梦里见到祖母。看见自己死了,躺在铺着白布的木板上,谁都不懂得如何来处置我,很是焦躁。祖母来了,站在我头顶前方的位置,用手往我的嘴巴里塞进一把生米,又在我的手心里也放了一把,动作娴熟轻巧。这是《礼记》里面记录的古人殡葬仪式的一个步骤。祖母的这个动作,使我安静下来。 父亲生前,一直把曾祖父和祖父的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有时放两杯清茶,有时点三支香。每年清明他都去乡下祭扫,我若有时间,他便带上我。一起坐长途车,路上偶尔谈起往事,大多是关于祖父所遭受的辛酸,与他内心的才情和理想,以及曾祖父的仁厚恩慈。他收养了孩子们,给予他们恩德。这大概是父亲觉得最为愉悦的一个时间段,与他的长女一起,去看望死去的长辈。只是这个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死去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是带他出去旅行。 对生活的困境,他们没有怨言。任时代和命运的车轮丝毫未曾留情地碾压过自己的生活。一切都需默默承受。仿佛那原本就是和时代和命运并无瓜葛的事。是一个人的事。而生死相关的事情,再重大,也只是属于一个家族的事。 愿我的声音可以陪伴你左右 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