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72【那时慢】昨日是远方流动的河-简洁

Vol72【那时慢】昨日是远方流动的河-简洁

2016-08-26    14'05''

主播: 心灵之声·文艺调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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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昨日是远方流动的河 作者:陆俊文 主播:简洁 后期:简洁 配图: 热这种感觉比冷更五味杂陈,尤其在南方,它不是单一的触觉,它还包括湿漉漉、黏糊糊,包括皮肤的灼烧刺痛,和睁不开眼的明亮。我出生在中国西南,差一点,就是中越边境了,在地理上,用北回归线以南,亚热带,潮湿,喀斯特地貌,水气腾腾,这几个词去形容,大家会一目了然。我的故乡和我笔下的南安一样,它既迷人,又叫人憎恶。 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她是乘着大货船经北海泊岸再一路坐大巴颠簸来到我家的,她随身拖着几袋水产,夜晚就蹲在街边的路上贩卖,想要攒够回程的船票。她浑身腥臭,衣着简陋,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是谁,我看见她和母亲一见面就相拥而泣,哭成泪人儿,后来我才晓得,她是我母亲的亲妹妹,我的小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她被卖到了海南乡下,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拐骗。她嫁给了当地一个男人,也就是后来我的姨父,这个我至今没见过面的男人。她尝试过许多方法逃走,可全村的人都扮演着一场集体失言,将她关押,逼她行房,直到她抚养出一双儿女,等他们长到十岁,知道她想逃也舍不得逃了,才给她机会回一趟娘家。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我还有这样一个小姨,而我母亲与她阔别十几年,一见面就哭得声音嘶哑。那个年代,我母亲身边不少女人,运气都没多好,远嫁台湾的此生没了消息;去了香港的攒了半辈子钱仍旧居无定所;而我母亲最好的朋友,下海去了广东,三十几岁便得了肺痨离世。 十六岁时,我第一次去了中越边境,那时候的好奇心多过悲悯之情,走马观花看的是新奇,直到我一个被囚禁三年的姐姐逃出来,展示着身上的伤疤诉说往事,我才知道边境生活不是我眼中看到的那样,人人都能靠卖廉价卷烟和香水过活,喝着啤酒惬意度日。 二十岁,我在台湾读书,国际关系这门课上,老师给我们放了一个纪录片叫《我们》,里面讲的是越南新娘和嫁到台湾的东南亚新住民生活,随后我在台中梧棲渔港的国小教书,跟踪采访其中几个混血孩子的生活。同年,我认识了一个朝鲜族的朋友,他在去韩国前,给我讲述了他在朝鲜的阿姨如何忍辱负重逃到吉林延边嫁给当地人,最后斩断一切离奇失踪,留在韩国的历程。 二零一三年冬天,我开始敲下《南安无故人》的第一行字,直到今天,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这期间,我换了三座城市,两台电脑,清空了手机里所有备份,脑子里起过无数次念想,不如就放弃这个小说吧,既难写,又不讨巧,有多少人会在意你要说的这些故事呢?然而就在这样漫长的自我撕扯和对抗中,我终于写下了结局,但我换来的并不是长舒一口气的安然,而是陷入巨大的沉默与焦虑之中。 十七岁的我,和小说里的多多一样,急切地想离开故乡。他跳上了一辆封闭而颠簸的卡车,而我爬进了一列拥挤而闷热的火车,开往远方——可什么是远方?陌生,新鲜,永无休止,动荡不安……我想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去修饰它,哪怕远方和咫尺其实从来都一样,世界也从不分什么外面和里面。我告诉书中的人物,你要充满勇气,要决绝果敢,我让他们带着我的心愿,用一种粗暴而有效的方式逃离。 在写《南安无故人》之初,我住在一间青旅加盖的棚屋里,冬天,风把铁皮吹得四处晃动,我听见一墙之隔的那对情侣每天吵架做爱,吵架做爱,如此反复,构成了他们丰富却又单调的人生。我听整栋楼马桶冲水的声音,我听油锅沸腾电饭煲报时的声音,我听走廊前的人来人往,我听楼梯上的步履匆匆。 我写的小说并不比这样琐碎的生活要高级许多,小说里的主人公要对抗的是灾难,而我们要对抗的,则是平庸。从中文系毕业后,我离开了厦门,辗转江西、上海,离故乡越来越远,却让我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近。人总是在疏离和羁绊中成长,也因孤独和落魄清醒。如果说日复一日的生活将我包裹成一个厚厚的茧,那么写作一定是把尖刀,帮我刺破自己的保护层,把最柔软的部分袒露出来,让小说里的人物替我重获新生,也以此来观照自己的人生。 写下南安这个地名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安哲的电影《雾中风景》片尾那层浓雾——我看不清这座城市的轮廓、形状,它空空如也,死气沉沉。于我而言,它更像是中越边境上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地标,它太渺小了,以至于轻易就被人遗忘;它甚至从来不存在,可它又魂牵梦萦地在我意识深处出现,刺扎我,冲击我,召唤我。 直到多多,美惠和阿策出现,站在雾中和我遥遥相望,我仿佛看到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挣扎、叹息,跌倒又爬起,我知道,再没有什么比写下来更直观的方式了,也再没有什么,比让别人读到这些故事更让我感到慰藉。 谢谢曾经二十岁青涩较真、莽撞拙劣的自己,也谢谢那个坦承热烈、毫无保留的过去。 南安无故人,何处是他乡。 陆俊文 2016年4月 于香港 本文选自长篇小说《南安无故人》序言。 新浪微博:@陸俊文-P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