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离开你,却离不开胰岛素

我可以离开你,却离不开胰岛素

2016-08-04    20'02''

主播: FM181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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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生病总是一场不愉悦的体验。在年少的时候,更是如此。就像列车才刚刚驶出车站,旖旎风光在即,却突然驶入了无边无际的迷雾,再出来,前方的风景都不一样了。 从2007年起,我就习惯了腹部皮下连接着一个BP机一样的仪器,它的两端是装着药物的电动马达,由一根60cm长的细导管连接着。直到现在,我半夜醒来还是会下意识地伸手去确认它的存在。 正是因为有它,我才实现了正常地工作、生活,以及做一个母亲的夙愿。 1 1998年3月,连续两天的低烧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极度口渴,体力不支。 夜里口渴、喝水、起夜,循环往复直到天明,第二天早晨,再精神萎靡地上学去。教室在三楼,我不能轻松地走,只能抓着扶手,很用力地爬。 白天的口渴依然是无穷无尽的,趁着老师们转身写板书,我得赶紧低头喝水;放学回家走20分钟的路,我手里还要端着灌满自来水的饭盒,不敢多喝,怕喝完了,后面的路就走不动了。 那时候,身体就像是被烈日炙烤了许久的荒原,水只要一流入,就会瞬间消失。我疲惫、焦虑、绝望,对自己的忍耐几近极限。 我的异常表现,很快就被屋前屋后的大人们知晓了。 ● ● ● “听说李家嫂子以前在田里干活,一会儿就要喝掉一热水瓶的水,她是得了糖尿病,你们也带孩子去看看吧。”听婶婶这么说,我的父母这才惊觉起来,马上带我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粉色的试纸浸入尿液,两三秒后就变成了黑沉沉的一块。医生的嘴往下撇了撇,又开了一台机器,一张小纸条上显示:尿糖四个“+”。 “情况不太好,你们抓紧去市医院吧,她尿糖很多。”医生认真地说。 几天后,市级医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我的c肽数据很低,医生说,是因为胰岛β细胞分泌功能缺失,导致血糖水平大大超出了正常标准。 13岁,我就成了一名确诊的一型糖尿病患者。 2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患的是个终身疾病。 初夏的一天,父亲骑车接我放学回家,绕过风景最为秀雅的一个转弯时,我抓着他的衬衫,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爸爸,糖尿病看得好吗?”父亲有些迟疑,“嗯,吃点药,应该慢慢就会好了。” 我没有接话,在那春夏之交的暖风里,心里的忧伤和快乐混杂着——“我病了,但爸爸说,是可以看得好的。” ● ● ● 医生告诉我们,胰岛素要靠皮下脂肪吸收,腹部的吸收最稳定。他给我们做示范,“用酒精消毒好,连着脂肪捏起一块皮,小姑娘比较瘦,针头可以斜45°,你们来试一试吧。” 我没动,站在一旁的父亲只好紧着手脚,按照要求给我打针。医生觉得他没问题了,可母亲却嫌父亲笨手笨脚的。可针到了她手里,她的动作也僵硬了,针头扎进去,她直叫,“不行,不行,我打不下去!” 再拔出来,针头已经歪了。我刚生病的时候情绪很坏,哭着责怪她。 三四个月后,我捏着自己的肚皮,手抬起,落下,抬起,又落下,鼓起勇气给自己打针。针头是一次性的,很细,为了给父母省钱,我暗地里循环利用几次才会换新。多次使用的针头有磨损,把握不好扎到了肌肉或是血管,会很疼。 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谨慎地说:“以后处理针头得注意点,今天环卫工人路过,怀疑我们家附近有人吸毒。”他苦笑着,而我却没有说话。 我一生都离不开胰岛素了,和那些靠毒品续命的瘾君子,又有什么不同?而这个事实在心里落地的过程,并不简单。 ● ● ● 前前后后一年的时间里,我的家人们尝试了很多“办法”。 奶奶带我去庙里拜佛,佛祖的金身高高在上,奶奶磕头,嘴里念叨:“保佑我家孙女身体健康,阿弥陀佛”她起身叫我,“来,摸一摸柱子,好灵的。” 外婆冒着盛夏毒辣的日头,拔了许多 “节节草”,精心晒干熬成汤药给我喝。她听说古人就是用这个来治疗“消渴症”的。 在一个雾气深重的冬日凌晨,我跟着姨母去拜访了一个传说治愈了很多不治之症的神医。 还有一次,父亲在一张报纸上看到小诊所打出的“糖尿病从此不愁”的广告,和母亲商量了一宿,第二天就带着我,问着路去看病。“万一有用呢,不去就错过了,去看看,大不了花点钱。”母亲说。 我盲目而服从地跟着那些爱我的人,把治愈糖尿病的希望消磨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尝试中。然后最终,大家一起接受现实。 我明白,意外来得太突然了,大家的种种探索和尝试,都只是为了爱而寻求自我安慰和心理修复罢了。 3 十几岁,容易敏感的年纪。在学校,我成了一个特殊的学生。 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同学们就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打饭。而我一个人落在后面,穿过小路走进食堂的后门。先从蒸饭箱里拿出父亲隔夜为我准备好的不加糖的菜,再走到食堂阿姨那里,盛上一两米饭。 隔着打饭的小窗,一个个洋碗被闹哄哄的人群依次递进来。我站在里面,非常扎眼,一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见状,会脱口而出:“你好舒服呀,都不用排队的。” 他们羡慕我,而我,更羡慕他们。 班里的同学分零食,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时,身边一个声音响起:“你又不能吃,这个是甜的,你有糖尿病的呀!”那一刻,我的手就像被火烫了一样缩回去。是啊,我有糖尿病。 我想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特别,有时甚至会逞强。一节数学课上,我的低血糖犯了,握笔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恰巧,不知情的老师要抽我到黑板上去做题,我起身含糊道:“老师,我低血糖犯了。” 他满脸疑惑,把头往前伸了伸:“什么?”我没有再重复,撑着发虚的身体走到讲台上,使劲地握住粉笔,把字写得歪斜又潦草。 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我已经大汗淋漓,可心里如释重负“还好,今天没有当众晕倒。”我是多么地讨厌别人对我特别“关切”。 ● ● ● 而我得病的消息,也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我们一家人晚饭后在村里散步,经过别人家门口,洗衣服的女主人就会叫住我母亲:“啊呀,林娟,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真的是糖尿病啊?” “医生是这样讲的,我也是想不通……”母亲说着说着就变了声音。 “怎么会这样,小姑娘读书这么好,真是作孽。”然后,那种灼热的同情目光就会转投到我身上,怎么都避不开,甩不掉。 等我也长到了也可以去关心别人的年纪,却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了。 每当我要开口的时候,就会羞愧而不安,生怕自己的言语过于轻巧,除了能表现自己的善良外,并不能起到丝毫安慰对方的作用,反而会再一次聚焦。 那种感觉很难受,我是知道的。 4 九十年代末,和我一同候诊的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当他们得知我也是糖尿病人,总是显得很惊讶。直到两年后,我才遇到了第一个同龄的病友,金雯。 金雯是高考前得的病,她父母想把钱留着给她看病,就一直没有买房。后来金雯结了婚,因为身体支撑不了40周的妊娠期,打了两次胎后,还是离婚了。现在,她和父母住在老旧的公房里,养着宠物狗作伴。 ● ● ● 我在大学的时候,为了买便宜些的血糖试纸,在网上认识了另外一个病友,艾米。 她大我三岁,在大学里得的糖尿病,合并甲亢。这个北京姑娘,能干又爽直,能直接跟经销商砍价,在我们病友的论坛里小有名气。一开始,我在网上跟她说起自己的血糖难以控制,她要了我的手机号码,立马就打了长途过来。一口热络的京片子,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如果说金雯是透着悲观的,那么艾米就是常喜乐。她热情又奔放,偶尔冒出一点儿悲观情绪,是真的,却能让人不当真。 2006年,我参加了一次病友聚餐。最小的是一个5岁的男孩,最大的是一位高校教师,一个40多岁的单身汉。而座上的大多数,都是像我这样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我们在包厢里坐满了一大桌。饭菜上来,大家纷纷掏出自己的血糖仪,注射笔,胰岛素泵等“武器”。戳手指,撩胳膊,掀肚皮……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 那天,大家把平时隐匿的一切都大大方方地摆在台面上进行,心安理得,自然放松。 一个病友说:“当心服务员进来被我们吓到,还以为来了一窝吸毒的,报警了就不好了。”大家都笑了。5岁男孩的母亲说说还是会红了眼:“我就反过来想好了,得了病,正好督促他少吃不健康的东西,讲不定,以后身体还会比健康人好些。”高校教师听了,沉默着。 5 不知道是谁提起了找对象的事,一帮适龄男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