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配乐:Richard Clayderman《水边的阿狄丽娜》,世间满樱花《花梦旅人》,变奏的梦想《淮古遗殇》 文稿:慕容素衣《忘了去懂你》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如果要评选民国最美情话,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这句话绝对可以名列前茅。提起他们之间的爱情,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些信,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那些滚烫而真挚的情话,即使是今天读来,仍然令人动容:“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的生命一样长久的”;“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在信中,他叫她三三。三三,三三,多么温柔的称呼,温柔得像一声叹息。写信的人和读信的人都已不在了,凭着这些信,他和她的爱情成了一个最动人的传说。三三在他的信中永远不会老去,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沈从文喜欢“小兽”一样充满活力的女子,也许正是这一瞬间,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张兆和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做为老师的他开始展开对这位女学生的追求。当时张兆和追求者众多,不少男生给她写情书,她把这些情书编为“青蛙1号”、“青蛙2号”、“青蛙3号”……看完就放在抽屉里,也不回。收到老师沈从文的信,她愣住了,看完后还是没有回。二姐张允和见了取笑说,这大约只能排为“癞蛤蟆13号”。沈从文的情书攻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张兆和的沉默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越战越勇。爱情本就让人卑微,在大家闺秀张兆和面前,“乡下人”沈从文口口声声称,只愿做她的奴隶:“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这样的卑微,连自尊都不要了,可是爱情来到的时候,谁还在乎自尊呢。除了写情书外,沈从文还动用了其他招数,比如去张兆和的闺密面前哭诉他的一片深情,甚至扬言说,如果她坚持拒绝他,他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刻苦向上,一是自杀。这样近于死缠烂打的追求不仅没有打动兆和,反而让她感到厌烦……所以对沈从文的情书攻势,她实在是烦透了,于是跑到校长胡适那里去告状。胡适是个和事佬,一心想撮合才子佳人,劝她说:“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不客气地回答说:“我顽固地不爱他!”胡适闻言愕然,只得给沈从文写信说:“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你千万要坚强,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不得不佩服胡适的眼光,她的确不了解他,也欣赏不了他。信中提到的拒人自喜四个字虽然未免刻薄,但张家三小姐把追求者们的情书用“青蛙N号”来编号,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沈从文这个湘西人,看起来斯文温和,其实骨子里一腔湖南人的热血和蛮劲,认准的事九头牛也追不回。张兆和的拒绝,他不管,胡适的劝解,他也不听,仍然一个劲地用情书轰炸意中人……在他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兆和紧闭的心扉居然被炸开了一道缝,对人说:“自己到如此地步,还处处为人着想,我虽不觉得他可爱,但这一片心肠总是可怜可敬的了。”……这场持续了四年的苦恋,终于通向了婚姻。在新婚之初,沈从文和张兆和一起啜饮着爱情的甜酒,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结婚没多久,沈从文就回了一次湘西老家。对于一般人来说,分离意味着痛苦,可对于他们来说,分离带来的甜蜜也许要甚于痛苦,原因很简单,一分开他们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写情书了。而只有在信里,他们的爱情才能够保持着火一般的炽烈。沈从文照例称她三三,张兆和平生第一次露出女孩子的娇态,亲昵地称他二哥,在信里担忧地说:“长沙的风是不是也会这么不怜悯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块冰?”沈从文则回信安慰她说:“三三,乖一点,放心,我一切好!我一个人在船上,看什么总想到你。”出现在信中的两个人,完全是一副昵昵小儿女之态。谁能够想到,一个是知名的大作家,一个是稳重的大小姐。爱情,就是有这种魔力,可以让再坚硬的人也能呈现出柔软的一面来。可惜的是,婚姻除了写信和看信之外,还有太多实际的问题要解决。回顾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婚姻生活,像上文中出现的甜蜜时光并不多见。和信中永存的爱情相比,他们的现实婚姻其实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矛盾重重。他们婚姻中的首次危机出现在北京沦陷后。……这场争执,最后以兆和带着孩子南下告终,两人总算团聚了。但裂缝已经出现,并随着时间对婚姻的磨蚀而日渐扩大。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两类人,一个出身于湘西乡下,一个出生于合肥名门,性格、气质、爱好都迥异。以爱好来说,沈从文爱听傩戏,这种咿咿呀呀的野调在张兆和听来根本入不了耳,她爱听的是昆曲。沈从文喜欢收藏古董文物,张兆和对他这个爱好不以为然,说他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不是绅士冒充绅士”。沈从文爱结交朋友,有时也干些仗义疏财的事,张兆和整天都在为家里如何生活发愁,对此更是气恼不已。写到这里,不禁有一个疑问,张兆和到底爱沈从文吗?我想,一开始是坚决不爱的,后来慢慢被他打动了,嫁给他后,应该还是爱他的。兆和性格本就冷静理性,她对沈从文的爱,更多的是在尽做妻子的本分,始终少了一点激情。她对婚姻的期待也同样务实,不过是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要太拮据,也不需要什么浪漫。这本来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她嫁的人是沈从文。沈从文一身的诗人气质,对爱情、对婚姻有着更多的憧憬,他期望婚姻在相濡以沫之外,还能有灵魂上的相知相惜,他当然不满足于婚姻中仅仅只有平淡的亲情。所以,当张兆和在为柴米油盐之类的问题指责他时,他仍然沉迷在感情生活之中。他们这个时期的信完全是鸡同鸭讲:一个抱怨钱不够用,一个指责她不够爱他。对于这段婚姻,他们投入的感情不对等,期望值也不一样。从张兆和的表现来看,她的确是不够爱他的。她连他写的故事也不喜欢读,挑剔他信中的错别字,她甚至对他的稿子看不过眼,忍不住去改动里面的语法。殊不知,沈从文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文中的野趣,她对他,始终是不欣赏的。沈从文呢,与其说爱张兆和,不如说爱的是心目中向往的一个幻影。婚后,三三成了他小说中一系列人物的原型,比如说《边城》里的翠翠,《长河》里的夭夭,还有《三三》中的三三,都是皮肤黑黑的,活泼俏丽,小兽一样充满生命力的女子。把张兆和与小说中的女孩子一对比,就会发现,她们其实只是形似而已,兆和为人太过务实,身上缺乏翠翠们生命的热度,没有那种爱起来不管不顾的劲儿。对婚姻的失望一度曾让沈从文在婚姻外寻找安慰。……沈从文坦承,自己是一个“血液中铁质成分太多,精神里幻想成分太多”的男子,他对这段情史也并没有刻意隐瞒。……半个世纪之后,她提起来还耿耿于怀,不过她很公道地评价说,高青子长得很美。1946年,沈从文为纪念结婚十三年创作同名小说《主妇》,借此书对妻子忏悔,他在书中说 “和自己的弱点而战,我战争了十年。”可能很多人都会因此指责沈从文是渣男,我只想说,在漫长的婚姻过程中,厌倦、争吵甚至出轨都是很难避免的事情,如果单以一次出轨来论人品,那未免把人性想得太单纯了。这次出轨事件只是他们数十年婚姻中的一次考验,更多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进入新时代后,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分歧越来越明显。沈从文是顽固的理想主义者,美是他的宗教,除此外他并无信仰,也绝不愿意抛弃自己信仰了小半生的东西……既然不能再为自己写作,不能再用他觉得有意义的方式写作,那他宁愿搁笔。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为自己选择的抗争方式。他总是那么顽固,顽固地忠于自己的心。没有人理解他的顽固,包括他的家人。……有那么几年,沈从文和家里人分居两室。每天晚上,他到张兆和那里去吃晚饭,然后带回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去住处吃。那几年的冬天,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寒冷最漫长的冬天了吧,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开始将精力从写作转移到学术上,一个人就着冷饭馒头,埋头进行学术研究。他的家就在咫尺之外,究竟是什么让他不愿意回家?这个时候,他是否会想起胡适当年所说的话,“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用错情了。”即使是在生命中最灰暗的时期,他仍然坚持给她写信,写给他心中的幻影,他的三三、小妈妈、小圣母,他的乌金墨玉之宝。不管她爱不爱看,能不能理解,他只顾写,他在信中说:“小妈妈,你不用来信,我可有可无,凡事都这样,因为明白生命不过如此,一切和我都已游离。”这样的字句,令人不忍猝读。他并不盼望她的来信,因为在写的过程中已经得到安慰。关于信的故事,张允和在《从第一封信到底一封信》里提到:“1969年,沈从文下放前夕,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对我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快七十岁的老头儿哭得像个小孩子又伤心又快乐。”那一刻,他怀念的不是相伴了数十年的妻子,而是多年前提笔给他回信,又温柔又调皮的那个三三。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致力于整理出版他的遗作。在1995年出版的《从文家书》后记里,她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忘了去懂他。等到终于懂得的时候,他已经离她而去。一切都太晚了,几年后,张兆和因病逝世,死前已认不出沈从文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