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鱼   花田半亩

如鱼 花田半亩

2016-02-16    21'38''

主播: 莫林儿

360 19

介绍:
鱼在水中,云在天。 如鱼X 总觉得金鱼是属于夏天的生物。于是,几乎每一年暑假总要买回两只,放在书桌上,精心养起来。 窗上是不绝的蝉声,窗下是已攀上栏杆的牵牛,这样的午后,百无聊赖的闲散,像水墨的留白,因空而丰富。 看我的鱼在圆柱体的鱼缸中来来回回。 鱼是快乐的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是寂寞的么。我不是鱼,却知鱼的寂寞。 两条鱼在狭小空间中头尾交错,又擦身而去,怎么看,怎么像世间的太多相遇。 如此匆忙,如此拥挤,又是恒久的无言。 鱼大约是这世界最沉默的生物,除了极偶然跃出水面激起水花,它们几乎不发出一丝声响。 当然,这声响局限于人耳所能接收到的频率波段。在我眼中,鱼的沈静,分明隐秘着生命原始的寂寞。 在水的围困下,在水的拥抱下,它们不忧不惧地度过着自己的生涯。 据说,看鱼游水的姿态能够令人心神愉悦。 鱼的姿态确是优雅的。特别是金鱼,如花绽放般的尾巴,纱裙一样的轻柔飘逸。 看我的鱼,看它们的快乐或者寂寞。 在城市的喧嚣之外,鱼有自己安然的生活。 他们说,鱼没有眼泪,他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水中的鱼,即使哭泣,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即使记得,又如何对什么人说起回忆。 鱼从不让谁看穿它的心事。 于是,人以为鱼是忘情的,鱼是没有烦忧的。 倘若记忆真的只有七秒,该有多少悲伤刹那里烟消云散,却也有多少欢乐瞬息间不知所踪。 回忆,总是一半疼痛,一半甜蜜。 鱼的心事,埋藏在水下,不去诉说,不去哀怨。鱼的沉默里,是隐忍的坚强。 鱼也许是个哲学家,它的智慧无声息,来来去去,真正是子非鱼安知鱼。 看我的鱼,越发觉得我无法参悟透它们的世界。 或许,这无言的生物,是佛陀安排在世间的使者,来给人以启示。 虽然,多数的时候,我们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只是混沌无知地经过,而没有足够的觉醒。 父亲喜欢钓鱼。 童年的记忆中,很多的夏天傍晚,他都是带着一身鱼腥,风尘仆仆地归来。 然后,是厨房中的一阵忙乱,然后,是鱼肉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院落。 那是一些有星星的晚上。一家人坐在小院中,分享一盘红烧鱼。 我不曾想过鱼钩穿透鱼嘴时鱼的疼痛。 我只陶醉在鱼肉的美味。而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人捕获鱼的方法未免残忍。 人终于不是鱼,人终于无法将鱼的疼痛感同身受,人终于还是要吃鱼,享用它的鲜美。 顾城曾给他的法文翻译尚德兰女士写了两幅字,一副是“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另一幅则是“鱼在盘子里想家”。 诗人盘子里的鱼,是多情的远行者。它迷路在远方了,再回不去。 读到这一句话,我仿佛见到那一条躺在白色磁盘中急促呼吸的鱼,它洞张的,不会流泪的眼睛,充满了令人惊心的悲伤。 但即便如此,鱼依旧不发出一丝的声响,它以沉默面对生死之界。 曾是悠游于水的鱼,在无限眷恋中离开,诗人的心总是触及到那些我们视而不见的疼痛。 鱼在盘子里想家。 我渐渐已不忍心读这一句话。 庄子《大宗师》中有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的话,本是论道,却被后人引做他用。 人们说,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话说得看似洒脱,实则万般艰难。分明是落着两行泪水,道出这样一句决绝的离别。 看似决绝的人,往往是最狠不下心肠的人,所以才要用冷的面孔,冷的言语,粉饰和掩盖那一心的不舍。 相忘于江湖,然后,或许彼此能够拥有各自的欢乐。 但此种种,也不过一厢情愿的猜测。 从此后,是海阔山遥,从此后,是汪洋中的各自沉浮。 人的错失,有时,大约真如鱼与鱼的擦身。 只是,若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钟,在江湖之上便真可相忘。 而人,人太过发达的神经,如何去真正无所留恋地忘情。 因此,人无法如鱼。 如鱼沉默,如鱼悠游,如鱼埋藏了心事,安然于自己的生活。 看仰韶文化陶器上的鱼形纹,让我知道在那么遥远的年代里,人在心中对于鱼就充满了美的想象。 不只是器物上绘画的花纹,还有那太多美妙的传说和无邪的诗歌。 《列仙传》上载赵人琴高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余处复入水去。 那月明的夜晚,水仙乘鲤而来,乘鲤而去,水面的清辉,清越的飞浪,该是怎般的飞逸动人。 鲤鱼大约是最有仙骨的鱼,它们的跃起,总有传奇发生。 读唐诗,翻到戴叔伦的一首《兰溪棹歌》: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一片片如粉的桃花,就扑入我梦中来,夹着轻轻雨丝,在凉月初升的夜半,浸湿一身衣衫。 鲤鱼在这诗中,在涨起的春水中,激荡着层层水花灵动。 鲁昭公赐孔子一尾鲤鱼,于是孔子的儿子因此而得名孔鲤,字伯鱼。 鲤鱼大约也因此沾染了些圣人的灵气,而显得特别。古人的朴拙可爱在这名字中也可见一斑。 感动于《乐府诗集》中那一首《饮马长城窟行》。 ……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一双鲤鱼,藏匿着爱人远方的消息。一封家书,承载了多少千山万水的惆怅深情。 她长跪在地,读这一封信,读着琐碎的嘱托:多吃些饭,莫因思念消瘦了身体。 素白无华的诗句,古老真挚的爱情,在鱼的腹中成就着时光的永恒。 千年之后,当再读起如此的诗,心中仍是一阵温暖的凄恻。 所谓爱情,不只是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而是长相忆的不变情怀。 让我爱你,用鱼传尺素一般的心。 我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人鱼。但我希望那不只是人们的一种想象。 多少人为了小美人鱼化作泡沫的故事黯然下泪,多少人在梦境的海上听到人鱼忧伤的歌声。 在一些传说中,人鱼是凶恶的海妖,但更多的故事里,她们是美丽善良的姑娘。 曾看过一部电影,是人鱼在现代的故事。 美貌的人鱼爱上了人类的男子,于是幻化出双腿与他相爱。 但每一天,她都要在浴缸中恢复鱼的身躯,才得以继续生存。她的双腿不可以沾水,否则便会显露鱼的形态。 这个秘密终于被一个嫉妒她的女人发现,于是,在一次宴会上,她将一杯水泼向了人鱼的下身。 后来的情节我已记不清晰,只记得众目睽睽之下,人鱼倒在地上那无助的眼神。 人的丑恶在那一刻被剥离在空气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故事似曾相识,人好像总是要把异类打回原型才痛快安心。 而所谓异类,那些被称作妖与怪的生灵,却分明在无言里对照出人的阴暗卑劣。 多少梦中,我见到海上飘浮的五彩泡沫,多少梦中,我坐在礁石之上,听人鱼们月光里的歌声。 太多的美与爱,在童话里,在我们心中,无论真假,只要你相信了,它便是存在。 人该如那些美丽的人鱼一样,执着无悔,充满勇气地去追寻真爱。 看我的鱼,安静地发呆,无知觉地度过又一个夏日的午后。 从前,北京的四合院里会安放几缸石刻的金鱼缸,里边栽上睡莲,然后养上色彩斑斓的金鱼。 那是多么诗意的设置。想象着在一个同样的夏日午后,立在漏下清澈日光的院中,看鱼在莲叶间时隐时现的穿梭。 鸽哨飞过晴空,在云上洒下清脆悠远的回声。那时的北京,少了生活的仓皇,多了如鱼的从容。 大概再没有那样的一处院落,因为,没有了那样一种情怀与心境。 小时候,家里的大鱼缸中曾养着一群热带鱼。 我常常用小网捞起来,一条条细心地抚摸,如抚摸一只小猫或小狗那样。 不多久,那一群鱼便相继死去。后来我才知道,鱼是经不起那样每日的抚摸的,特别是本身就娇嫩的热带鱼。 我的爱,竟然成为了致命的伤害。 但是,那时的我,抚摸的初衷确实是出于单纯的喜爱。 长大的我,才慢慢懂得,这世间太多的事,是由不得一厢情愿的。 我的鱼,两条沉默的金鱼,摆动着纱裙一样的尾巴,在我的书桌上度过这个寂静浮躁的七月。 我读几页书,写几行字,想些无关痛痒的心事。 有时,因为沉默,我竟觉得自己也仿佛是一条鱼了,一样是擦身与错失,被水围困,也被水拥抱着。 只是,我如何能如鱼般,在水压之下,也从容优雅,我如何能如鱼般,不忧不惧地绽放生命,心无旁骛。 当这世界上还没有人,便有了鱼。 关于鱼的一切,是天地留给我们的一道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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