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且停停，这人间
殷涛 2021-12-12 22:14
周末菜场，喧闹，而不急躁。买菜的也不着急，一点点挑着，看到街坊邻居停下来唠一唠，卖菜的也不着急，有生意了就麻利地动作，空下来就拾掇拾掇，或者在自己的摊位上扭扭脖子和屁股，跳跳菜场舞。阳光一点点地高上去，菜场活出了站立的茶馆的味道。
细想，土地沧海桑田，茅草房变花园洋房，肩扛手提变车流滚滚。几千年没有变化的，就是菜场，讨价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生活就有菜场，人间烟火，没有菜场生啥烟火；舌尖上的中国，没有菜场舌尖何用。有岁月就有菜场，瓜果蔬菜阅览四季的变迁。虽然这种界限正随着大棚蔬菜的闯入，越来越模糊，也让人越来越迷糊。有生命必有菜场，大人告诉孩子，长在地里的叫地瓜，结在树上的叫木瓜；青菜根部粘着的泥土，提示着我们化纤包裹的身体与土地的关联。
菜场不仅是大爷大妈的，也是普罗大众的。文思枯竭的，进到这沸腾的生活，取用不竭的素材。特别是一些男生，写作文比女人生孩子还难，人家好歹肚子里有货，这些臭小子肚子里真没啥啊。我们的老师就把学生带进菜场卖货，货出去了，文字也出来了。考察民生的要来，一分价钱一分货，价格涨跌菜场先知。抑郁的也请过来，闻一闻糖炒大栗的香，尝一尝热腾腾出炉的烤鸭，看一看劳动人民手上的疤，听一听南腔北调的话。这里也拷问人性，童叟无欺，或以次充好，像战争与和平，阴谋与爱情，无休无止的连续剧。
总之，我们在菜场里停一停，在生活的漩涡里停一停，让沸腾翻滚的它给我们按摩，从胃一直到心脏。
进入12月，好像时钟拨快了。日头走得快了，下午4点多钟天空就奶奶灰了；快递忙碌了，各种包裹堆得冒尖；酒店拥挤了，后背印着logo的公司员工排队办理入住，穿着警服拿着餐盘的大头皮鞋们也在一群拖鞋们中穿梭。检查的，总结的，年会的，团建的，搞活动的，突击花钱的，都赶在12月画上一个句号。至于是不是画得圆，只有阿Q知道。
路遇一支暴走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遛娃的，遛狗的，刚在有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暗疾在身的，未雨绸缪的，他们放下抱孩子的手、握鼠标的手，从厨房里出来，从写字楼里出来，从机关里出来，从流水线上出来，加入了建设自己的工程中。他们脚步如飞，各怀心思，有的要甩掉脂肪，有的要甩掉疾病，有的要甩掉衰老。脚步飞梭，丹田下沉，脚尖、脚弓和脚后跟，世界向后位移——用一双脚，就转动了地球。世界骤然小了，只跟发热的身体，汗水的呼吸有关，也因此而单纯可爱。跑步最省时省钱，自带设备，随时开始。如果膝盖受限，肺活量受限，或者装备受限，就在走路和跑步之间自得其乐。生命在于运动，也在于静止，我停了下来，看看他们。
在无数双脚步中，我希望停下的，是那个沈阳9岁男孩阳阳。他被妈妈批评，走出家门，在所有人的千呼万唤中头也没回。孩子啊，在冬天的河边，为什么不停一停，等一等大人的懊悔，等一等明天的太阳，等一等同伴，等一等隔壁的女孩，还有心爱的玩具或宠物。还有鹿道森，25岁的大孩子，向往着玫瑰花，却被生活追赶着踏进了大海。34岁研究生谢鹏猝死在凌晨的自习室，他是累死的，为什么不停一停？他走了，还有多少兄弟姐妹步履匆匆，被导师额外安排工作，做PPT，写课题，拿快递，去老师家给花浇水，生病了也不能请假？人间虽然美好，多少脚步无法停留，终至无所眷恋？
让孩子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吧。多少孩子，眼睛里的星星正慢慢消失？好的生活不在远方，就在当下。让孩子在睡梦中露出笑脸，在晨光中自然醒来，让父母从容地做一顿早餐，煎鸡蛋，热牛奶，晨光温柔地照进来，一家人的脸上暖意洋洋。亲人在，音乐在，爱在，梦想也在。让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逗留一会，哪怕上一会儿网，问候一下朋友，点击一下大千世界，探寻一番未来的路。
让老师也歇一会儿吧。“双减”之后，老师的脚步更加匆忙了。调皮的学生、难缠的家长、分数的鞭子和职评的胡萝卜，碾磨着老师的热情。老师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爸妈、自己的生活、朋友和远方，如何安放？羸弱的老牛，犁不出好田；匆忙的老师，培养不出优雅的学生。当老师能慢下来，且歌且行，孩子和国家的春天就来了。
我也希望自己停下来。陪陪夫人，等等孩子，品品这生活，看看这世界。你有没有发现，昨天枝头的那片叶子已经消失了，窗台上的鸟鸣声减少了一两声，街角的老人多日不见了，你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你有没有在某个瞬间发现，孩子的某一句话特别懂事，个头也大了很多。你感到欣慰，也备觉遗憾，对孩子成长过程的参与还是仓促潦草了，而在你空巢之前，孩子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费尽心机拥有的物件，多少还在角落里蒙尘，在抽屉里沉睡？生活的厚鞘里，思想的锋利多久没有擦拭一番？
不知不觉，我脚步匆匆已经很久了。我知道要走，不想被加速的时代拉下，但我忘记了为什么要走这么快，要一刻不停地走。就像穿上了被巫师诅咒的“红舞鞋”，再也停不下来。枝上枯叶吹又少，手把工作我不放，白头发又多了几根根。这唯一的一趟单程，终点已在望了，着什么急呢？
停一停吧，等思绪沉淀，等一等如萤火虫明灭的灵感，等温柔的雨脚敲一敲心窗。
且停停，这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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