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影子的人》·第四章 吕克的梦想(五)

《偷影子的人》·第四章 吕克的梦想(五)

2017-04-09    28'36''

主播: 🐯聪小潘

66 1

介绍:
《偷影子的人》马克·李维[法] 第四章 吕克的梦想 月亮已经完全偏离天窗,影子在两个纸箱之间隐去。我关上阁楼的掀门,走到苏菲房里,我滑进她的床,她偎向我再度沉沉睡去。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躺了许久。雨开始落下,我听着雨滴敲在石棉瓦上的滴答声,和野蔷薇围篱里传来的树叶沙沙声,这幢屋子夜里的每一种声响,都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苏菲醒来时应该已经九点,几个月来我和她都不曾睡过这么久。我们下楼到厨房,一个惊喜正等着我们:吕克和妈妈坐在餐桌前聊天。 吕克递给我们一个装满羊角面包和牛奶面包的竹篮,面包都还是温热的。 “如何?”他亲切地问,边看着苏菲享用。“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奶面包,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她回答。 妈妈抱歉说要先告退,她还有花园的园艺要处理。苏菲又抓了一个羊角面包。我从吕克的眼中看出,我女朋友的好胃口为他带来很大的满足感。“我的兄弟是个好医生吗?”他问苏菲。 “他不算是脾气超好的医生,不过,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医生。”她说,嘴巴吃得鼓鼓的。 吕克想知道我们在医院的生活,他要全盘了解。当苏菲告诉他我们每天的例行公事时,我看得出来他有多向往这样的生活。 接着换苏菲问他我们昔日的荒唐事迹,那些学校铁栅栏后的童年往事。吕克不顾我向他抛去的眼神,径自向苏菲谈起我碰上马格的悲惨遭遇、更衣室的柜子情节、他如何帮助我每年赢得班长选举,甚至连工具间的火灾事故都讲了。在高谈阔论之间,吕克的笑声又变回当年的他,如此率真,如此有感染力。 “当然。”我回答。“试着挑星期一回来,如果你可以的话。面包店星期二休息,你还记得吗?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共度一个真正的夜晚,我会很开心。我们这次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希望你继续跟我聊一些你在那边的事情。” 它们看起来有漂亮的裂痕,最后就放进烤炉。 “每个夜里,我们重复同样的动作,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挑战,结果从不相同。天气冷时,面团要花较多的时间才能发酵,必须再加入热水和酵母菌;天气热时要加入冰水,否则面团会干得太快。每个步骤都一定要全神贯注,才能做出好的面包,不论外面天气如何。面包师傅讨厌下雨,这会让工作的时间延长。 吕克离开以后,我走到花园里找妈妈,她正蹲在玫瑰花丛前,之前的雨把花儿打得东倒西歪,她正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扶正。 我在桌前坐下,向她述说了与吕克爸爸的会面。 当我说完了我失利的出征经过后,妈妈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不能这样干涉别人的人生,就算是为了对方好。如果吕克知道你去见了他爸爸,说不定会怪你。这是他的人生,而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他的人生。你必须顺应事实,放手成长,你没有必要医治好在成长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即使你成为最顶尖的医生,也做不到这样。” “那你呢?这不是你终其一生所努力的吗?你每天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家,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亲爱的,”她边说边起身,“我想你遗传了你妈妈的天真和你爸爸的固执。” 我搭早晨第一班火车,妈妈送我去车站。在月台上,我向她保证很快就回来看她。她笑了。 “你小的时候,每晚我帮你关灯时,你都会问我:‘妈妈,明天什么时候才会来?’我回答你:‘不久后。’每次合上你的房门,我都确信这个答案并没有说服你。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我们的角色互换了。好了,‘不久后见。’我的小心肝,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会怪你,你很少看到你妈妈,多陪她一晚她一定很开心。而且我自己坐车回去,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帮你想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妈妈很开心我比预期中晚一点儿回去。我向她借了车,送苏菲去火车站。 苏菲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登上车厢前又给了我一个调皮的微笑。火车车窗是封闭式的,我们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透过开放的车窗大声道别。列车启动,苏菲向我做了个手势,我在月台上一直待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车灯在眼前消失。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回到家,妈妈就忧心忡忡地问我。“没事,你在担心什么?” “你把回程时间往后延,又抛下女朋友,难道只为了多陪妈妈一晚?” 我坐到妈妈身边,和她一起在餐桌前坐下,握住她的手。“我想你。”我对她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好吧,我希望你晚点会愿意告诉我你在忙些什么。”我们在客厅吃晚餐,妈妈准备了我最爱吃的菜——火腿贝壳面,就像从前一样。她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我大快朵颐,却完全没动餐具。 我正准备收拾餐桌时,妈妈握住我的手阻止我,说碗盘可以晚点再洗,她问我愿不愿意邀请她到我的阁楼去。我陪她走到顶楼,爬上梯子,推开阁楼的掀门,然后我们一起在正对天窗的位子坐下。 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出长久以来一直哽在喉咙、不吐不快的问题:“你从来没有爸爸的消息吗?” 妈妈皱了皱眉。我从她眼中再度看到护士的眼神——那种她要看穿我是否隐瞒了某些事,或是要看透我是否只为了逃避历史课或数学课的小考,而推托说生病了时的眼神。 “你还常想着他吗?”她问我。“每当急诊部出现大约是他岁数的男人,我总会担忧,我害怕那可能是他,而我每次都会自问,如果他没有认出我,我会怎么做。”“他一定马上就会认出你。” “那他为何从不来看我?”“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原谅他,也许太久了。这让我当初脱口说了一些让我后悔的话,但那是因为我还爱着他。我从未停止爱着你爸爸。当爱恨交织时,人会做出可怕的事情,一些过后会自责不已的事情。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他离开了我,我最终接受我得为此负上部分责任。但最让我绝望的,是想到他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会过得幸福。我曾如此怨恨你爸爸,因为我爱他如此之深。我必须向你坦白,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会让你觉得妈妈是个过时的女人,但他是我唯一交往的男人。如果我现在再遇到他,我会谢谢他送给我世上最宝贵的礼物,那就是你。” 这段话,不是妈妈的影子告诉我的秘密,而是她的心底话。我把她拥向我,告诉她我爱她。生命中某些珍贵的片刻,其实都来自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我今晚没有留下来,我想我永远不会与母亲有此番深谈。与母亲一起离开阁楼后,我最后一次踱回天窗底下,默默感谢我的影子。 我事先调好了凌晨三点的闹钟,起床着装完毕后,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家,走上通往学校的道路。这个时刻,整个城市如同一片荒漠。面包店的铁窗遮住了橱窗,我走过去,悄悄转进相邻的小巷。微光中,五十米外,一扇小木门静静挺立,我盯着,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四点钟,吕克和他爸爸从烘焙房走出来,正如他向我描述的,我看到他倚墙放了两把椅子,他爸爸坐在前面,吕克帮他倒了杯咖啡,然后两个人就待在那里,一言不发。吕克爸爸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地上,就闭上了眼睛。吕克看着他,叹了口气,捡起爸爸的杯子,走回烘焙房去。这正是我等待的时刻,我鼓足勇气,向前走去。 吕克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我最好的密友,然而奇怪的是,我几乎不认识他爸爸。每次我去他家,我们都得轻手轻脚不发出声响,这个夜里醒来、下午沉睡的男人让我害怕,我想象他如鬼魅一般,只要我们从功课上分心抬起头,他就会在我们头上飘来飘去。这位面包师傅我从来不曾好好认识过,我却得将我课业上一部分的勤勉、让我得以逃过几次雪佛太太精心分配的处罚,归功于他;没有对他的恐惧,我无法准时交出那么多的作业。今夜,我终于要与他面对面,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叫醒他,并且自我介绍。 我担心他会吓得跳起来,引起吕克的注意,于是敲了敲他的肩膀。 他微眯着眼睛,看起来没有太过惊吓,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对我说:“你是吕克的哥们儿,不是吗?我认得你,你苍老了一点点,不过没变多少。你的好朋友在里面,你可以去跟他打个招呼,不过我希望不要太久,工作还多得很。” 我向他坦承我不是来找吕克的。面包师傅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向我比了个手势,要我到较远的巷子等他。透过微敞的烘焙房木门,他大声向儿子说他得去活动活动双腿。接着,他就来和我会合。 我们走到巷子另一头,吕克爸爸没有打断地听我把话说完后,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对我说:“你现在可以滚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垂头丧气地回家,气愤自己把受托付的任务搞砸了,这还是头一遭。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旋开锁孔。功亏一篑,灯光亮起,妈妈身着睡衣,站在厨房门口。 “其实,”她对我说,“以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偷偷摸摸翻墙出门了。” “我只是随便走走,我睡不着。”“莫非你以为我没听到你稍早的闹钟声?”妈妈打开煤气阀,在炉上烧开水。 “现在再回床上睡太晚了,”她说,“坐下吧,我帮你煮杯咖啡,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多留一夜,尤其要谈谈你在这个时间,到外面做了什么。” 我在桌前坐下,向她述说了与吕克爸爸的会面。 当我说完了我失利的出征经过后,妈妈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不能这样干涉别人的人生,就算是为了对方好。如果吕克知道你去见了他爸爸,说不定会怪你。这是他的人生,而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他的人生。你必须顺应事实,放手成长,你没有必要医治好在成长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即使你成为最顶尖的医生,也做不到这样。” “那你呢?这不是你终其一生所努力的吗?你每天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家,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亲爱的,”她边说边起身,“我想你遗传了你妈妈的天真和你爸爸的固执。” 我搭早晨第一班火车,妈妈送我去车站。在月台上,我向她保证很快就回来看她。她笑了。 “你小的时候,每晚我帮你关灯时,你都会问我:‘妈妈,明天什么时候才会来?’我回答你:‘不久后。’每次合上你的房门,我都确信这个答案并没有说服你。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我们的角色互换了。好了,‘不久后见。’我的小心肝,好好照顾自己。” 我登上车厢,从车窗中看着妈妈的剪影随距离淡去,火车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