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他，是消防官兵》by顾凉齐

我刷微博时看到了一个话题，那个话题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心，肆意地生长着，任由它的一笔一画残忍地割下。 ――世界上最帅的逆行。 我想起了你。 你当时也是毫不犹豫，逆着奔跑的人群，坚定不移的跑进了那被火焰毫不留情一点一点吞噬掉的建筑。 你没有穿着任何可以证明你是消防员的衣服，所以我跟你说，不要进去了，现在你不是消防员，你只是一个受难者。 你甩开了我紧紧拉着你的手，说，这是我的职责。 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没有怕过，所以你面对火焰，没有丝毫畏惧，当然你也不能畏惧是不是？这是你的职责。 在我的记忆里，你没有吼过我，却在我对你说你现在不是消防员的时候吼我，你说我自私。 我的确很自私，我不想让你陷入这么危险的环境里，我不想担惊受怕地等待着你的消息，我不想等了那么久，最后的消息不尽人意。 可是你不会为我停留，我一早就知道，因为你是一名消防官兵。 我被跑出来的人挤来挤去，顺着人群来到了安全的地点。 消防队来的特别快，红色的车红色的灯刺痛了我的眼，我看着消防员一个一个的从车上跑下来，立刻投入战斗中，并不是和敌人的战斗，而是和自己的战斗。 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全是你，满满的都是你，我忽然拨开人群也向里冲去，旁边有人拉住我说我不要命了！可是我就是有了那种心理，我甩开他们的手，就像你甩开我的手那样，那种决绝，是对死亡的蔑视。 最后我也没能进去，因为有人跟我说，别他妈瞎捣乱了！ 那时候的我完全没了思考能力，有个好心人看我手中还握着手机，他给我爸妈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接我。 我被接回家的时候，我爸妈都是哭着的，他们说一定要给菩萨上香，菩萨保佑我平安无事。我心想，一定要上香，让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 我命薄，菩萨不垂怜我。菩萨带走了我的命，你。 菩萨带走了你。 那次我将家里的菩萨像摔了，打翻了贡桌。我爸妈都说我不懂事，造孽，冲撞了菩萨。 可是菩萨不能保你平安归来，我为什么要信奉她？ 你看，我为你，冲撞了神仙呢。 确定身份的时候，你是以遇难者的身份确认死亡的。 看见你的时候，听见旁边的医生说，你是不要命了，几次进出火灾现场，可是就这一条命，换回了六条人命。 我不知所措。 你静静的躺在那里，笼罩了一身死亡的气息，可是我觉得你满身都在散发光芒。 你的父母就在那里，我不敢过去，我该怎么说，我活下来了，你却离我而去；我该怎么说，我毫发无损，你却殁于烈火；我该怎么说，我没有劝住你，让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我远远的看着你，却没有一滴眼泪。 大悲无泪，不是因为真的没有眼泪，而是悲痛的，忘记了哭。 我最终还是被他们看见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对他们说对不起。 可是我没有想过，他们丝毫不怪我。 你爸说，消防员，是以命换命，用你这一条命换来了六家的平安团圆，这命值得。 你妈说，还好我没事，不然你走都不安稳。 剩下的事，我没有参与，我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参与。 你好自私，连一个身份都没给我。 想来，你从没说过我想听的情话。 “生不离，死不弃”你没有说过，你只说过，这辈子，我能活多久，就爱你多久。 “白首不相离”你没有说过，你只说过，这辈子，我能活多久，就纠缠你多久。 “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你没有说过，你只说过，下辈子我肯定不爱你。这辈子爱了就爱了。 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下辈子还想当消防员，却不想我再颠沛流离。 你也从没陪过我多久，可是我不后悔。 每次听到火警铃，我都会去寻找哪个方向的，如果消防车路过我，我会紧盯着，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因为我不能保证，那上面是否就有你，有你坚定不移的眼神，和军人那钢铁般的身躯。 我在微博上每次看到某个消防队的队员又写下遗书，头也不回的离开，都会想起你，你连遗书都没有，哪怕是一句遗言都没有。 这次的火灾不同以往，更加危险，消防员的危险更是难以预测。我翻着微博，一条一条地转发。 忽地看到了一句话，我有些窒息。 ――我爱你，如果我活着回来…… 曾几何时，你也说过，我能活多久，就爱你多久。 我气管里鼓鼓囊囊地像塞满了浸水后的棉花，我没法再呼吸，没法。 我点开了那个用户，他的第二条微博又让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千疮百孔。 ――爆炸发生后，92年的塘沽官兵接到电话让回队里。在门口换鞋的他腾地一声跪下，哐哐磕头。 “妈，我走了。” 你出任务前，她该有多么担心？ 每一次，都是在绝望中等待希望； 每一次，都是在坚强中践踏哀伤； 每一次，都是在火焰中愿你安好。 你从没说过，我一定回来。 因为这一点真的不能保证，而且，你也不敢保证。 爱你，就像让我在薄冰上滑行，没有安全感，一不注意就是彻骨的寒。 爱你，也像让我在严冬中守着暖炉，守候着你给我的温暖，就不再惧怕这严寒。 爱你，让我患得患失；爱你，也让我倍感珍惜。 再也没有了刷微博的心情，我有了一个决定。 我是一个报社的记者，出了这回事，报社肯定要派人到那边去做一线报道，我打了个电话给社长，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这事任谁都不愿意，有这么一个主动的，他求之不得。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下楼去药店里买急救用品。 你教过我许多急救知识，现在我要用你教给我的知识，去救人。 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也没阻拦，这不像地震会有余震，一旦火势被扑灭，应该就没有太大的危险。 走的时候你爸妈也来送我，我现在已经改口叫他们爸妈了，那也是我的爸妈。 妈给了我一本日记，然后说万事小心。 我应下，拥抱了她，然后说，等我回来。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一僵，然后说，好！ 我一一拥抱了他们，然后登机。 行李都托运了，我只拿着你那本日记。我窥探了你的隐私。 这本日记只有四天，你真是懒。 第一天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一个实习记者，去采访身为优秀消防员的你，当时你的回答很冰冷，我以为你很冷血，可是最后才知道，这是你们和自己的战争，救出一个人，赢了一场战争。在战场上，流血，流汗，不流泪。 你的日记里写了几个名字，然后是一句简短的话 ――“虎子，班头，大队，老罗，吴消，我想你们了。” 是那天我的采访，让你想起了他们吗？他们，也是像你一样的英雄吧。 这一篇纸皱皱的，像弯出了花边，你在这里哭了。把纸都打湿了。嘿，这可不像你，你可是条铁血汉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啊！那这该是多么深的感情。你们生死与共。 我手有些颤抖地翻过这一页，看第二篇日记。 第二篇日记同样很短，这是我开始追求他的时候，是啊，我追的他。要不然他这个闷葫芦怎么可能主动？ ――“选择好，知道你是什么职业。不要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好笑地哼了一声，刚想翻页，忽然发现这一页有一个字，用铅笔写的，很轻。 “您。” 心上有你，你在心上。 我嘴角绽出了笑，翻到下一页，是他答应我的那一天，比起前两页，这一天页的日记多的吓人。 ――“是的，我确定了我爱她，想跟她在一起，我的职业决定了我不能陪她，还让她为我担心，可是我没办法忍受没有她的日子，我曾想过爱一个人是希望她幸福的过一生，可是我自私了。我不是那么心胸宽大的男人，我他妈做不到看着她跟别人在一起，她没了我就不会幸福，只有我能给她幸福。我管不了那么多，最多，下辈子再也不爱她。我下辈子还当消防员，我跟他们约好的，来生兄弟一起走。所以下辈子，绝对不再爱她。 这辈子害了她，下辈子不爱她。” 我不想哭，也并没有哭，我这只能叫流眼泪。因为我无法支配我的眼眶去含住眼泪。 你在这一页的最底下还写了一句话，这话可真是把我惹哭了。 ――“怎么能不爱。” 邻座都是去灾区的人，他们以为我是遇难者家属，见我哭的那么伤心，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也为这次灾难感怀。他们没有劝我，毕竟现在说什么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翻到最后一页日记，那篇日记没写日期，甚至是这四篇中最短的一篇，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写的，却觉得承受了一辈子。 ――“白首不分离。” 这五个字好重，重的我无法将它扛起，重的我用生命去诠释也不能完美的描绘。 你最终给了我承诺，却无法实现。 为什么不实现诺言呢？ 你说了白首不分离，却骗了我。 你说谎。 我下飞机的时候将那本日记抱在怀里，这里，是我的支撑。那片被太阳烧红了的天，洒满了我对你的思念。 官兵，医生，志愿者，他们心中充满的都是爱。在那时，无需想其他，也不用刻意地去抱着一颗助人为乐的心，只要你是中国人，就会付出，会帮助。因为，这是中国，是祖国，是家。受难的是中国人，是家人，是亲人。 那几天我觉得很充实，我也算，可以和他做到“并肩作战”。 我回来后将报道交给社长负责，自己另开了专栏，我想，写写官兵们的故事。 他们心系国家，他们无私无怨无悔，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冲在第一线，他们是中国的超人，中国的奥特曼。他们也有家人，他们也有牵挂。他们是家里的希望，他们是国家的顶梁柱。 在人们逃离火海时，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的步伐走进去，从凶恶的火龙口中抢出一条又一条生命。 他们无惧危险，从不退缩。 只因为他们衣服背后的两个字――消防。 这两个字走进了他们的生命，带给了他们勇气，带给了人们希望。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家庭，年轻的或许还在谈女朋友，到了适婚年龄该考虑娶媳妇了，或许已经做父亲了，受着孩子的崇拜与向往。他们还有父母，从当消防员以来没空陪伴的年迈的父母。可是他们可以放下这些，只因为他们是消防员，是兵。 那些牺牲的官兵，大的不过三十五，小的竟然才年仅十八，他们心怀国家，无谓生死，他们勇敢坚定，不忘本心。 剩下的官兵还要强忍着失去战友的悲痛，擦干眼泪，继续往前冲。 还有那些死里逃生的官兵，或许休克，或许清醒却有各种轻重不同的伤，但他们被救清醒的第一句话，一定是――火灭了吗？一旦得知了火安全扑灭的消息，第二个问题就是――我的兄弟们呢？都还好吗？ 他们重情重义，他们更加珍惜。 他们有付出，有牺牲，可是不会喊一声！ 他们是兵，中国的兵，顶天立地的兵！ 我看到回忆专用小马甲说，愿他们来生珠玉琳琅，锦绣安康，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嗯，那你呢？ 我只想与你白首不分离。 我在写稿子的时候，用的拼音九键，发“我的命”时，出现了“我等你”。 嘿，我的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