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巴黎,永远焕发青春的城市

茨威格:巴黎,永远焕发青春的城市

2015-07-01    16'43''

主播: 玉裁不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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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仍然觉得,能愉快地感到生活逍遥自在的地方,莫过于巴黎。巴黎以它的各种形式美与温和宜人的气候,以它的财富和传统,出色地证实了生活的逍遥。当年,我们这些年轻人中,每个人都在那里享受过这种逍遥自在,同时反过来又把我们自己的逍遥自在增添到巴黎身上。无论是中国人、斯堪的那维亚人、西班牙人、希腊人、巴西人、还是加拿大人,都感到在塞纳河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那里没有任何的强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说话、思想、欢笑、责骂。你喜欢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可以合群也可以独身自处;可以阔绰也可以节俭;可以奢华也可以像波希米亚人似的简朴。巴黎为每种特殊需要留有余地,考虑到各种可能性。那里有豪华型餐厅,备有各种美味佳肴和二三百法朗的各种葡萄酒;还有马伦哥和滑铁卢时代的非常昂贵的法国康涅克酒。但是,在旁边拐角的任何一家酒店里,也可以吃到几乎同样丰盛的饭菜,同样可以痛饮。在拉丁区的十分拥挤的大学生餐厅里,在食用卤汁煎牛排以前或之后,花上几个铜币就可以尝到美味小吃,而且还可以喝到红葡萄酒或白葡萄酒,吃上一只扁担形状的精美白面包。在穿戴方面,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爱好打扮。大学生们头戴标致的四角帽在圣米歇尔路上蹓跶;那些拙劣的画匠们也戴这种帽子;但画家们却郑重其事地打扮自己,头上戴的是宽边大身礼帽,身上穿的是具有浪漫色彩的黑色丝绒茄克;工人们穿着蓝色上衣或者衬衫安然自得地在最幽雅的林荫道上漫步;保姆戴着宽大的布列塔尼人的便帽;酒吧招待穿着蓝色围裙。午夜之后,就会有几对年轻人开始在大街上跳舞,而警察则在旁边笑着观望:这时,任何人都可以在大街上干自己的事!当然,必须不是法国国庆七月十四日那一天。在巴黎,谁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感到不自在;非常漂亮的姑娘和一个漆黑的黑人或者一个眼睛细长的中国人挎着胳膊走进最近的小旅馆时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在巴黎,谁去关心什么种族、阶级、出身只是到了后来这些才被吹成吓唬人的东西。 当时,谁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或者女人一起散步、聊天、同居。别人的事和自己有屁的关系。是呀,谁想真正爱上巴黎,他得先好好了解一下柏林。他得先带着自己那种经过痛苦磨练的、僵硬的等级观念体验一下那种心甘情愿的德国奴性。在德国,一个军官夫人不会和一个教师的妻子来往,这个教师的妻子不会和一个商人的太太来往,这个商人的太太不会和一个工人的老婆来往。可是在巴黎,大革命时期的遗风犹存。一个无产阶级的工人觉得自己和他的雇主一样,是一个自由和举足轻重的公民。一个饭店服务员会在咖啡馆里和一个穿金丝边军服的将军像同事般地握手。勤劳、规矩、爱干净的小市民太太们对同一条楼道里的一个妓女不仅不会嗤之以鼻,反而每天在楼梯上和她闲聊,她们的孩子还会给她赠送鲜花哩。有一次,我亲眼目睹一群诺曼第的有钱农民在参加洗礼之后走进一家高级餐棺—马德连教堂附近的拉律餐馆。他们穿着笨重的鞋,踩在地上像马蹄似的噔噔直响,一身自己乡村的服装,头发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发油,连厨房里的人都可以闻到香味。他们高声谈话,而且酒喝得越多嗓门越大。 他们身为真正的农民,坐在洁亮的燕尾服和浓扮盛装之间,却一点也不感到拘束。要是在德国或者英国,服务员对这些如此乡气的顾客早就用鼻子吭气了。梅特尔大饭店甚至把以特别的热情迎接这些不拘小节的顾客当作一种乐趣。巴黎人只知道对立的事物可以并存,不知道什么上等和下等。在繁华的大街和肮脏的小巷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到处都是一样的热闹和欢乐。在郊区的农家庭院里,卖唱艺人在演奏乐曲,窗外传来年轻女缝工一边干活一边唱歌的声音;空气中不时飘荡着欢笑声或亲切的呼唤声。当两个马车夫间或发生了口角,他们事后仍然会握手言好,一起喝上一杯葡萄酒,吃几颗非常廉价的牡蛎。没有什么棘手或者头痛的事。和女人的关奈,容易接上也容易脱离。每个姑娘都会找到一个和自己般配的男人,每个小伙子都可以找到一个对两性关系比较开放的活泼女友。是呀,如果你想生活得轻松愉快,那么你最好到巴黎去,尤其是当你年轻的时候!光是东游西逛就已经是一种乐趣,同时也始终像在给你上课,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向每个人开放:你可以走进一家旧书店,浏览一刻钟旧书,店主人不会发出怨言和嘀咕,你可以去几家小美术馆。你可以在旧货商店里磨磨蹭蹭地挑选—切。你可以在德鲁奥特大饭店依靠拍卖过寄生生活。你可以在庭园里和女管家闲聊。倘若你在大街上闲逛,街道两旁的新产品、新面貌会像磁铁般地吸引你,使你眼花缭乱,流连忘返。当你累了的时候,你可以在上千家咖啡座中找一家有平台的地方坐下,在不花钱的纸张上写信,一边听小贩们兜售那些过剩的和滞销的劣等品。唯一困难的一件事是:呆在家里或者回家走的时候,尤其是当春暖花开之际,阳光明媚,塞纳河上波光粼粼,林荫道上的树木吐出新绿,年轻的姑娘们每人都戴着一小束用一个铜币买来的紫罗兰;不过,你要想在巴黎生活得心情愉快,也确实不一定非在春天不可。 *选自茨威格《昨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