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芳 读《带你回花莲》

《带你回花莲》 你以樱树的姿态出生了 三月的羞涩和四月的狂烈 多饰物的阳伞在眼前打开 不许倾听的声音 又不许 凝视的眼色 盘旋跌宕 这一时鹘起兔落 电击的 光明 靠近我靠近...... 让我们一起向种植的山谷滑落 这是我的家乡 河流尚未命名 (如果你允许 我将用你的小名呼它 认识它 一千朵百合花) 你也许会喜爱一则神话 其实你正是我的神话 这是我的家乡 山岳尚未命名 (如果你允许 我将用你的小名呼它 认识它 一万朵百蝴蝶兰) 深入的勘查队将为四方绘制新图 你为我们设计图例好吗 决定二万分之一的比例尺 在高度表上著色 这是我的家乡 地形以纯白的雪线为最高 一月平均气温摄氏十六度 七月平均二十八度 年雨量 三千公厘 冬季吹东北风 夏季吹西南风 物产不算 丰富 但可以自给自足 让我们一起向种植的山谷滑落 去印证创生的神话 去工作 去开辟温和的土地 我听不见 那绝对的声音 看不见 那绝对的眼色 去宣示 一个耕种民族的开始 去定居 去繁衍 去认真地歌唱 容许我将你比喻为夏天回头的 海凉 翡翠色的一方手帕 带着白色的花边 不绣兵舰 绣六条捕鱼船 (如牧谿的柿子) 容许我将你比喻为冬季遥远的 山色 青玉的寒气在怀里 素洁呵护著一群飞鸟无声掠过 多露水的稻草堆 让我们 一起向种植的山谷滑落 容许 我将你比喻为樱树的出生 三月的羞涩和四月的狂烈 多饰物的阳伞在眼前打开了 让我们向收获的山谷滑落 这是我们的家乡 杨牧写《带你回花莲》於1975年，当时诗人应台大外文系主任颜元叔之邀，準备返台担任客座教授，此诗令身处台北求学的我更显乡愁之气，因为我来自花莲——诗的故乡。 从先前的《瓶中稿》诗集可看出，杨牧借由鲑鱼洄游生命与死亡的源头，思索回归花莲这片土地，归于最初「每一片波浪都从花莲开始」的海域。故此诗所欲传达的意涵，在于透过诗句，以轻快节奏，表现準备返乡的喜悅，令读者身处异地却流连家乡。诗人所向往的故乡，当属河流尚未命名，山岳尚未命名，甚至连地图比例、颜色都没有的原初的状态，一切形式都只是后天虚构而成的。因此只有回到种植的山谷，万物起源的开始，去印证创始的神话，开辟温和的土地。诗中隐隐然以听不见那绝对的声音、看不见绝对的眼色，意谓回到最初的自然，才能有一个耕读民族的开始，而非回到经由人为改造的世界。并报以宋代牧谿的画诉说：「翡翠色的一方手帕／带着白色的花边，不绣兵鉴／绣六条补渔船」，除了将花莲喻为一处美丽如画的地方，并期许随兴的生活，不再有战争的纷乱。 尽管这一个物产不算丰富的地方，也正是诗人杨牧的家乡，也是笔者的故居。诗到最后可说是有意安排，以洄流的状态回到最先的诗意。当最后一句转换成「这是我们的家乡」，更是意欲读者明瞭，进而认同这个地方，同时也表示繁殖之后，如同鲑鱼回到了最初的源流，死亡，然后延续了生命，生生不息。 至此，身为窜流诗人血液的笔者，虽也涵盖了剧场的骨架，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保有一份家乡的单纯，在城市喧闹的楼栋中，不受汽鸣喇叭的支配——听，花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