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雪夜,无尽的阅读》四 作者 简祯  主播  风漫微澜

巜雪夜,无尽的阅读》四 作者 简祯 主播 风漫微澜

2016-02-25    18'23''

主播: 风漫微澜

2185 25

介绍:
一口气读到这儿,的确不是一篇让人愉悦的文章。尤其,潜入一个女人的意识流域以侦测其心路转折,本来就不容易写得好,我猜当年一定写得很辛苦,手稿上涂改的痕迹不满每一页。 还是没有想起怎么会写它?一九八九,念了两遍,像闷在鼻孔了发痒但打不出的喷嚏。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咖啡冷了,大约已到了午餐时刻,肚子有点饿,但没什么食欲,不吃也是可以的。倒是阳光烈了些,把我的眼睛扎得不太舒服,干脆把躺椅挪到廊下,今天的太阳看样子可以把八辈子的恩怨情仇晒干似地。打电话叫了外送比萨,还是吃点东西尽人事吧。其实,比较想吃意大利肉酱面,还有蘑菇汤,当然,在来杯热咖啡就更完美了。挂了电话才这么觉得。 “那就给我意大利酱肉面,蘑菇汤,加一杯卡布奇诺!”突然,这句话浮出脑海,“吧嗒”一声扣上刚才想吃的意大利肉酱面的念头,使得原本即将飘走的意念有了重量,具备不寻常的熟稔。我怔了几秒钟,那种感觉像碰到一个曾经很熟的人,可是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又相当自信没有忘记,只不过不知把那该死的三个字脑袋哪个该死的角落,以至于陷入短暂的痴呆状态。接着,一些零碎、模糊的视觉印象渐次显影,伴随着瓷盘钢叉相碰的哐啷声、嗡嗡然人语、热腾腾的食物气味、咖啡香,以及轰炸敌营般的磨豆机的巨响。 是个餐厅,我想起来了。那天的情形立刻像沉在海底的陶罐被打捞起来:我到市区办事,路过那儿,干脆进去吃中餐。是个兼卖商业简餐的咖啡连锁店,里头坐满上班族。一个胖墩墩的女待把我塞到最角落最见不得人的位置,急猴猴问我吃什么?我要求换到另一张空着的四人桌,她说对不起哦没办法,我们中午生意很好;果然,她的话才说完,另一个女待带着四位饿鬼似的上班族填满那张空桌。我心里不太舒服,但生性懒散、怯懦又使我不愿另觅餐厅,所以连menu都没看,我怪腔怪调地说:“那就给我意大利肉酱面,蘑菇汤,加一杯卡布奇诺!”心里嘀咕:这种店有什么好吃的?生意好成这样,台北的上班族真是没地方混了! 就在我用叉子很完美地把面条旋成一个小陀螺送进嘴了咀嚼时,一面吃东西一面乱瞟的坏习惯(通常是瞄别人盘子里的食物,怕自己错过什么精彩的)使我很快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叮铃铃,玻璃门上的铃铛响着;欢迎光临,恰巧经过的女待说。是个女人,我对穿着摩登的女人会多看几眼。她约莫四十出头,中等高度,身材保持很好。头发齐肩,烫成细卷,定性液喷得恰倒好处。淡妆,长得秀丽而含威,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固定上美容中心做脸、指压的,皮肤颇具光泽。她穿一件麻纱藕色短袖长西装,配黑色荷叶浪剪裁的丝质短裙,姿态雍容,就这么笔直地往我这个方向走来。我一面品尝肉酱面的香味,一面盯牢在她胸前晃动的一块镶钻翡翠坠子,心里估算那种水幽幽的绿法大概十来万跑不掉时,忽然见她在左前方那桌停下。接着发生的事情,我非常不愿意再复习一遍。 那时张双人桌,背对着我坐一位魁梧的男子,四十五岁左右,穿浅棕色水洗丝衬衫,像是上界人士;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小姐,没有看清楚长相,大概三十岁不到。跟所有的客人一样,他们正在用餐。那位端庄高雅的藕色女士走到桌旁,啥话也不说,打开宝特瓶——这时我才看到她拎了一只汽水瓶,以迅雷速度高高举起,朝那位小姐乱泼洒,黄色的液体四处喷落,那两个人被泼得一头一脸,那位小姐尤其湿透。当男人夺下宝特瓶,抓住藕色女人的左手腕时她的那只右手比训练有素的警犬还敏捷,“啪!啪!”左右两声,掴在那位正用餐巾擦拭衣服的小姐脸上。 “你这个妓女,想刨我的底啊!”藕色女人扯开嗓门骂:“休想,我不会离婚!” 我呆住了,嘴里含着的面条顿时像一大绺老鼠尾巴般令人作呕,我随即吐在餐巾上。 男人铁青着脸,潜行将女人拉出门外。所有的眼光像舔血的苍蝇盯着那位年轻小姐,她失了魂般站在那儿,双手机械式搓弄桃红色针织上衣,牛仔裤上一大块湿印子;她底着头,飘逸的长发自肩膀垂下,也是水淋淋地。 是的,她长得很清秀,没有经过什么大风浪的寻常人家女儿;青春仍在她身上闪烁着,所以还可以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钻进爱情的国度宣读自己一字一句珍藏的海誓山盟。当我们逐步走入枯槁年岁,眼睛除了布满世俗血丝已找不到无邪的水波;我们臃肿了,摊在床上大口咀嚼肉体的滋味,讥笑宛如百灵鸟般在高空鸣唱的恋歌;我们也变成精算家,懂得追求情感里的“利润”。 而她不是。也许谈过一两次失败恋爱,但在物欲面前,她绝不是恣意宽衣解带的玩家。像她这样的女子,说不定从校园时代开始便在月夜下秘密地编织情爱世界,她会这么想吧:好比在一棵有风有雨的面包树底下,两个人各骑一匹马,持方天大戟分道奔蹄;以戟画地,驰骋出自己的疆土。分开看各有各的绮丽山川,合并看,明明是完整的两人世界。平日各自砌筑王国,黄昏时高呼,也知道回到大树下厮守;无限宽广,却又窄得没有空隙让奸细藏身。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寻觅,睁着惺忪的眼睛走一躺世间,要找那个可以跟她天宽地阔又同命共体的伴侣。她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脚踩入别人的家园。 一名女待过来清理桌面,另一名擒着拖把、嘟着嘴拖地。年轻小姐如梦初醒,提起皮包正要离去。咖啡店的音乐照常播放,众人的眼光像白刀子挑短年轻小姐的衣扣,剥光衣服,恣意强暴、讪笑。就在她往门口走的时候,那位发怒的藕色女士自门外冲进来,又是清脆的两巴掌甩在年轻小姐的脸上,继而对追上来的男士厉声宣告:“你打我,我就打她;你逼我死,我一样要她死!” 这绝不是爱情。爱情里怎么可以有伤害、残破、仇恨、罪恶与污蔑?如果爱情里有这些,寻觅它的人跟翻垃圾箱的饿鼠又有什么差別? 是的,藕色女士的宝特瓶里装的是尿。 比萨送来了。真的后悔想起这些不愉快的浮生俗事,搞得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咬了几口,即塞如冰箱。沏了一壶花果茶,回到廊下时,野风吹乱手稿,有几页飘到木棉树下。 仰首从两棵木棉纠缠不清的枝条间望天,觉得天空是没办法修复的破镜,仍也仍不掉的;你照着,每一片碎面都忠实地显影,却无法拼出完整的你。 记忆也是如此吧。七年前目睹那一出情爱荒谬剧,我想我一定潜入那位年轻女子的意识纤维,跟随她沉浮于那一笔千疮百孔的情债里,浮的时候以为熬出头了,沉的时候如在炼狱。或者,换个角度看,也可以说那位年轻的女子将她的痛苦植入我的脑里;当餐厅的客人以观看免费工地透明秀的亢奋表情睥睨她,而她所付托的男子无法为她解围时,我不忍逃避地承接她当下的羞辱与痛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坐在她附近的我,怎么看都是一副懦弱相的。 存在于她与七年前的我之间的,或许可以称作意念的附身吧。我幻化成她,去她的无助与狼狈,去目睹原本纯洁如早春百合的爱,如何被粗暴的世间力量斩断,弃置与污秽的阴沟内。藕色女士自然是有伤的,可以大锅大铲地炒热她的伤,那男子也说得出一筐一箩的无奈,惟独她只能沉默,无处容身。 正因为心疼她走了艰险的路,七年前的我才会钻入他的运途,与他一起匍伏吧!难怪现在怎么回想都想不起那年夏天以后,关于我自己的生活内容。 离开那家咖啡店后,那位穿桃红色针织衫女子到哪里去了?像通俗剧一样哭泣、割腕、住院吗?还是洗了澡后谁一觉?我知道在浮世荒漠里,有个路过的陌生女子在刹那间对她心生怜惜吗?而这种怜惜,在她那宿命纠葛、俗世课业里,或许不会有人愿意给她。 我猜,当年一定差点在她的意识湍流里灭顶,因为接下来十多页的手稿内容不仅晦涩、错乱,而且低调得简直像临终遗言。不过,这一大段后来用红笔划掉了,显然当时也极度挣扎,不知如何收尾,才会搁笔让它成为“未完成稿”吧! 手稿的最后几页,涂涂改改地,能辨认的部分是这么写的。 背景音乐:The angels of Venice一Forever a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