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魔方】欧阳江河朗诵诗歌

【诗歌的魔方】欧阳江河朗诵诗歌

2015-12-03    11'16''

主播: 诗歌来到美术馆

827 17

介绍:
老男孩之歌 让正在说的话闭嘴。 把盖了一半的房子 正在盖的另一半拆掉。 把读了一百年的书, 一页一页撕去,撕个精光。 撕掉的书,哪本一字没写? 书店的书,哪本值得掏钱? 六十亿地球人天天上网, 而一个老男孩,终其一生 埋头读书。 买不起书,就偷书。 偷不走书的年岁,就偷书的心。 但偷书之前得学会认字, 认字之前,得先造字。 在古希腊,一个小女孩的眼睛 替晚年的俄狄甫斯看过路。 她会替一个老男孩看书吗? 将正在读的书合上。 让正在写的书停笔。 吹灭飞蛾,降下光的鹅毛大雪。 从做旧的爱拔枪,退弹夹, 看子弹是不是刀的避让。 别管被焚的书是谁的,你就写吧。 别管刀在谁手上,你就戳吧。 也别问,这一枪对着谁开—— 不忍对别人开枪,就对自己开枪吧。 谁死谁生,都是恍然一瞥。 管这大把大把的金钱是谁挣的, 你就花个痛快吧。 管这条命是贵是贱, 想革,你就拿去革吧。 你就用左手卡住右手的咽喉, 呼吸左派的忧郁。 让左传的肺一字一顿吧。 鱼刺,卡在海啸的深喉。 在刺客读完《资本论》前, 你就成为这个刺客吧。 老男孩的头脑里 有十个书房, 就让其中一个变成文盲吧。 一百个美少年凑出一个老男孩, 其中一个是逆生长, 给他半日春风他就万物疯长, 对应于老男人的万念皆空。 日子是空的,像是没人过过。 女人心,往外掏什么都是桃花。 李香君走出空闺,把桃花扇 递给孔尚任。回家时鞋子想扔哪儿 就扔哪儿是多么幸福。 每天早起,在一头幻象奶牛身上 给真理挤奶是多么惬意。 但网聊之余引用心经 是个冒犯,因为佛祖 从来不是一个机会均等的雇主。 李白快递了一个千金散尽。 鹤的快心事,中途按了暂停键, 似乎在等签名版的东风。 但热泪掉头,洒向太平洋。 一个盲人天文学家,一生从未看过 头顶的星空。星空,是内心的事。 瞎了眼的老男人呵,奇迹般 读完了书架上所有的书。 晚报是个哑巴,却一直在唠叨。 看一部电影,比从头拍这部电影 还要耗费虚无,钱也花得更多。 在一个穿金戴银的时代, 谁又没穷过。 大我小我,付与一些轻物质。 白银的小战争打到最后 竟是一个暗喻。抢银行的恐怖份子 头上套个薄膜袋走来, 你趴着没动,但知道枪里没子弹。 天太热,有苍蝇或光速的虫子。 为此,老男孩的童年被浪度了。 人怎么能容忍苍蝇飞过的生活 在自己身上一直活着。 至少还有野蛮人的屁股可以坐下。 在哲人的内心深处, 脚底的词,就像 刚登上泰山一样喘不过气来。 给词穿上运动鞋或许会好些。 而我,什么鞋子也不想穿, 即使赤脚踩在碎玻璃上也不穿。 八千里路的尘归土,够你走到天边外。 让万箭的血,从脚底射入头颅吧。 让赤脚的血更尖锐些吧。 让词与面包血淋淋的吧。 在这个老男孩身上谁又没活过, 谁与他一握不是两手空空。 他老去一天,够我小一岁。 天下烈酒我们对饮各半, 我喝得烂醉,他却滴酒未沾。 脏衣服晾在叶芝的晾衣竿上。 老男孩和我穿同一件衬衣, 衣领是他的,袖子归我。 一个崇高的合体, 是卑微的,分身的。 请准许我替他变老,变穷,变蠢, 因为他将变得比我更为愚蠢。 致鲁米 托钵僧行囊里的穷乡僻壤, 在闹市中心的广场上, 兜底抖了出来。 这凭空抖出的亿万财富, 仅剩一枚攥紧的硬币。 他揭下头上那顶睡枭般的毡帽, 讨来的饭越多,胃里的尘土也越多。 胃飞了起来,漫天都是饥饿天使。 一小片从词语掰下的东西, 还来不及烤成面包,就已成神迹。 请不以吃什么,请以不吃什么 去理解饥饿的尊贵吧。 (一条烤熟的鱼会说水的语言。) 托钵僧敬水为神,破浪来到中国, 把一只空碗和一付空肠子 从文具到农具,递到我手上。 人呵,成为你所不是的那人, 给出你所没有的礼物。 一小块耕地缩小了沙漠之大。 我还不是农夫,但正在变成农夫。 劳作,放下了思想。 这一锄头挖下去, 伤及苏菲的地理和动脉, 再也捂不住雷霆滚滚的石油。 多少个草原帝国开始碎骨, 然后玉米开始生长,沙漠退去。 阿拉伯王子需要一丝羞愧检点自己, 小亚细亚需要一丝尊严变得更小, 女神需要一丝愤怒保持平静。 这一锄头挖下去并非都是收获, (没有必要丰收,够吃就行了。) 而深挖之下,地球已被挖穿, 天空从光的洞穴逃离, 星象如一个盲人盯着歌声的脸。 词正本清源,黄金跪地不起。 物更仁慈了,即使造物的小小罪过 包容了物欲这个更大的罪过。 极善,从不考虑普通的善, 也不在乎伪善的回眸一笑。 因为在神圣的乞讨面前, 托钵僧已从人群消失。 没了他,众人手上的碗皆是空的。 抽烟人的书 只读抽烟人写的书 只买烟草抽掉的书 只花抽烟抽剩的钱 打火机将书里的字烧光了 剩下一本无字书 读,还是写:这是个问题 抽烟人的书,字是亮的 烟丝熄灭后,钨丝亮了 烟抽过的东西全都有了电 没抽的,继续呆在黑暗里 钨丝和烟丝,哪个更亮? 红尘和灰尘 其中一个犯了烟瘾 想从书钱手上抢烟钱 但书钱早被烟钱 花得只够买一份小报 不买书的人 把买书省下的金钱 攒起来办报 但风把报上的字也吹走了 昨日之日,不够读一份报 但足够读一百本书 今日之日,今人的书 全是古人写的 活字睁开眼睛 不解地看着盲人所见 鸟语,出现在死读书里 悠悠此生,读不完天下书 但足以把图书馆的书 从头写一遍 书写到一半时才有了书桌 烟抽得只剩一小截烟屁股时 还是没裤子穿 资本论的稿费 不够马克思的烟钱 大英图书馆烟雾蒙蒙 托洛茨基嘴边那支烟 倒过来抽未必是斯大林 地狱般的烟瘾升上碧云天 从报摊到图书馆 一路张贴着禁烟令 肺里的烟灰缸被扔了出来 头脑里有一只巨大的墨水瓶 从未写出的书,人人都在读 书读完了,却一字也没写 书的历史减缩成一份晚报 新闻被退回事件的发生 发生,被退回发生之前 以读报人的眼光看 书,是幽灵的事 提着断头,双手也被砍去 把死的东西写得活过来 眼睛写瞎,心写碎 尽可能久远地读 尽可能崇高地写 (写给西川) 龙年岁首 越女收龙眼,蛮儿拾象牙。 长安千万里,走马送谁家? ——(唐)殷尧潘 蛮儿从象牙身上摘下几颗龙眼, 剥开其中一颗,然后说,大人, 请从猫眼去看身外的世界, 看准了这张敲上门来的鼠脸。 那没准是个越女,假扮成具象, 抖落一身轻的锦灰堆, 欠下一个象外。蛮儿 又剥了一颗龙眼,发现躲着个倥偬。 哦,万象怀里的龙胎之空, 把现世报看得那么空透, 十月怀胎,九个月是空的。 而另一颗晒成腊肉的龙眼里, 有个托梦的影子,变人刚变了一半 被剁去梦的手足,只好变回原形, 把天鹅绒革命的小羊爪子 缩回到军火般的龙爪。 龙须和鼠眉,一脸的山河还在。 也好,大人退位前,从知识考古学 找出些龙马碎片,用来盖民宅。 刚盖出一大片勾心斗角, 转念又要拆迁,又怕动了龙脉。 索性把龙子龙孙塞进筒子楼, 把小龙女嫁给税务员。但这行吗? 欠多少税你也欠不起一个象外, 因为暗喻溢出象外,尽是命抵命。 况且两岁大的太子党,转喻登了基。 剩下那颗龙眼,蛮儿不敢再剥, 他对大人说:瞧,里面有个龙种。 龙眼,这颗多汁的心眼,这枚明月当空, 拿来安装在转世者的宇宙观上 正合适。这时空之旅的轮回之圆, 任由发条拧紧。但网民却反着拧, 用乡政府拧紧国务院。从山海经 到生意经,从沿街报亭到新华社, 还有哪一个古代不是顺时针。 那蛮儿,拆开万古一看, 读秒的龙虾竟是鲜活的, 像一截人造时间,内脏完好无损。 而一个穿越的桥段突然变得哥特, 古怪的尖顶屋,像导弹对准太空。 潜龙变蛇,变出凄美的青蛇白蛇, 在京官脖子上缠绕又缠绕, 把地方贪官捆成一捆,往民怨一挂。 蛮儿用红歌嗓子换了付青衣腔, 古话今说:大人,飞龙在天, 但这些鲜嫩如初的盛唐龙眼, 该怎样快递到分销商手上? 春秋来信,被点进垃圾邮件。 站在龙年岁首的摩天楼顶 极目四望,没人能望见古长安。 君不见春运火车,进站已是暮秋。 京城和边塞,隔了千山万水, 马,以人头提着马头在奔跑。 快马加鞭,把提速的火车跑断了气, 这具斗换星移的快马呵。 骑手,并不在意身在何处, 也不在意自己是活的,还是一个幽灵。 更多的人坐在幽灵火车上,往前开。 蛮儿挤在里面,不给大人让座。 苏堤春晓 晒够了太阳,天开始下雨。 第一场雨把天上的水下进西湖。 第一个破晓把春天搂在怀里。 词的花簇锦团在枝头晃动。 词的内心露出婴儿般的物象, 天上人间,被塞到苏东坡梦里。 仅仅为了梦见苏东坡, 你就按下这斗换星移的按钮吧。 但从星空回望,西湖只是 风景易容术的一部分。 西湖,这块水的屏幕 就像电视停播一样静止和空有。 有人在切换今生和来世, 有人把西湖水装进空瓶子。 切换和去留之间, 是谁的镜像在投射? 世代积累的幽灵目光呵, 看见了存在本身的茫无所见。 词,转世去了古人的当代, 咯噔一声,安静下来。 要是人群中这道幽灵目光不是你, 苏东坡还会是一个暗喻吗? 你愿意对任何人谈起苏东坡, 甚至对没有嘴唇的树木和青草。 捉几只萤火虫放到西湖水底, 看苏东坡手上的暗喻能有多亮。 提着这只暗喻的灯笼 移步苏堤,你能走到北宋去吗? 两公里的苏堤,通向时间深处。 这词的工程:石头是从月亮搬来的。 苏东坡容许苏堤不在天上, 正如词容许物的世界幸存。 西湖被古琴之水弹断之后, 少年人,你又用何处的水弹奏? 本不是衣裳的水穿在身上, 苏小小,世界欠你一个苏东坡。 肉身中燃烧的锦绣山河, 一顿一挫,尽是烈焰的水呵。 百万只眼睛所保存的西湖水, 请把它装进一只眼睛。 因为这是苏东坡的西湖, 谁流它,它就是谁的眼泪。 而你踏上苏堤之前, 先得远走他乡,云游四海。 西湖是眼睛所盛满的最小的海。 苏堤是离天国最近的人间路。 要是你能把苏堤直立起来, 或许死后能步入这片宁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