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2）大狗的婚事

大狗不是一条狗，是一个人，但大狗现在觉得自己像一条落荒而逃的狗！ 大狗躺在漆黑的房子里，这是一个还在建设中的工地，刚盖起来的楼房正在粉刷外墙，每天干完活后，大狗喜欢一个人躺在空旷的楼房里，晚上这里漆黑一片，如同半年前和父亲一起工作的煤井。 不同的是，最后一次下井，大狗临时有事外出买东西，而父亲再也没有出来。 接到父亲出事的消息，大狗怎么也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早上的时候，父亲还吃了大狗亲自给买的早餐，现在，父亲躺在煤井外的一片废墟上，身上半掩着一块布，脑袋被砸掉了一半，一颗眼珠子流了出来，耷拉在脸上，面目全非。 父亲的后事料理的简单而又直接，尸体当场火化，赔偿金68万。 接骨灰盒回家的时候，弟弟二狗也来了，二狗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辍学在家好几年，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回来的路上，二狗笑呵呵的对大狗说，“哥，现在咱有钱了，回去买个什么车呢？你马上结婚了，到时候我用新车和你一起去接嫂子。” 大狗暴跳如雷，一巴掌扇在二狗的脸上，“我日你妈，大才刚死，你就想着花这些钱了，这可是大用命换来的钱啊，谁都不能动。” 按照农村的习俗，大狗土葬了父亲。上坡的那天，大狗拍打着棺材，“如果那天我买东西的时候，叫上父亲一起，那就不会出事，都是我的错啊。”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只是意外，跟大狗没有关系，但大狗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中，毕竟深爱自己的父亲没有了，一个才四十多岁的男人变成了这片山上的一杯尘土。 大狗和我一起长大，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父亲为了给大狗挣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去了外省的煤矿上挖煤，一挖就是好几年。好不容易到了毕业的时候，赶上经济危机，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找工作都很难，更别提他这样一个普通大学的普通本科生了。大狗沮丧至极，回到村里报考了公务员，连续两年落榜，最后迫于无奈，跟着父亲一起去了煤矿挖煤。 父亲安葬后的一个月，大狗的准丈母娘就上门了，督促着大狗赶紧盖房，早点结婚。大狗对准丈母娘态度的变化十分厌恶，毕竟半年之前，丈母娘因为大狗家穷，百般阻挠大狗和女朋友在一起，甚至上演了断绝母女关系的闹剧。 在大狗心里，任何动用父亲这笔赔偿款的念头他都无法接受。 但自从有了这68万的赔款，登门借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很多平时都不怎么来往的亲戚，也开始走动起来了。大狗拒绝了所有人想用父亲赔偿款的要求，得到的就是大家临走时的几句恶狠狠的诅咒，“家里人都死了，还不做点善事积点德，留着钱买棺材用啊。” 大狗无法拒绝，但又不得不拒绝这些要求，这钱是父亲用命换来的，绝对不能花出去。 丈母娘终于在登门几次后发飙了，放出话来，彩礼十万，少一分都不行，不给就让女儿嫁给别人了。大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冷笑了几声，母亲跟大狗说，媳妇比钱重要，先结了再说吧。大狗说我绝对不能用父亲用命换来的钱结婚，要十万也可以，我出去打工赚钱，等我攒够了十万，再回来结婚。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大狗的偏执，毕竟人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生活，但大狗一直这么坚持着，谁也说服不了。几天以后，大狗把存有68万的卡交给了母亲妥善保管，自己去了省城打工，他坚信自己努力奋斗一定可以赚够结婚的十万块钱。 三个月后，母亲打电话来说，二狗买了一辆进口的途观，33万，整天开车在外面胡混，谁也管不住。大狗的女朋友嫁给了邻村村长的儿子，住进了城里，出嫁的那一天，全村人都在说大狗的闲话，留着钱生仔呢，娶媳妇都舍不得花钱，这下好了，媳妇被别人抢走了，这样的人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挂了电话，大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了整整一晚上，不是为了失去的爱情，而是在现实面前，大狗感觉所有的情感都显得苍白无力。 哐当哐当，楼下正在施工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工头儿在下面大声的叫着，“都赶紧下来，马上就要开工了。”大狗抹了一下眼泪，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一步一步，如同走进那一口和父亲工作过的黑不见底的煤井。 国庆回家，刚刚走到村口，远远的看到大狗在院子里转悠，怀里抱了一个孩子。孩子的哭声很大，大狗手忙脚乱，非常狼狈，大狗的母亲在一旁拿着奶瓶，使劲的摇晃！ 回到家里，我问母亲，几年不见，大狗什么时候有了孩子？ 母亲说，生了有三个多月了，只是孩子生出来就没了妈，大狗是个可怜人，孩子更可怜。 我一脸惊讶！ 接着，母亲给我讲了大狗的事！ 大狗的父亲过世后，女朋友跟别人结了婚，父亲用命换来的赔偿款，很快就被二狗败光了，还欠了不少赌债。 大狗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一边养活母亲，一边供养自己的小妹上学，小妹学习一般，大专毕业后，在外地找了一个婆家，很少再回来。而由于家庭贫穷，大狗和二狗一直未找到对象。 这可急坏了大狗的母亲，四处托人打听，希望给大狗寻得一门亲事，哪怕有点缺陷也无所谓，毕竟自己家里的条件不好，只要能凑成一家人，将就着过日子也是可以的。 终于，在亲朋好友的努力下，母亲为大狗觅得了一门亲事，女孩是本地人，长的还算俊俏，但由于小的时候出过车祸，智力有点问题，生活都很难自理。之前结过一次婚，男方觉得女孩什么都不做，只会吃闲饭，又给送了回来。 大狗母亲安慰大狗说，你已经三十岁了，咱们家又穷，很难找到好的，女孩虽然有问题，但怎么着也是一个家庭，将就着过吧，若是能传宗接代，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大狗一听到父亲这两个字，很快就妥协了。但此时女方提出来，鉴于女孩的情况，就不举办婚礼了，可为了女孩以后生活有个保障，大狗家里得出十万彩礼，然后才能把人接回去。 这婚我他妈的不结了！大狗在院子里咆哮着，这一句吼声全村人都听到了，却很少有人去关注大狗，毕竟大狗曾经因为不借钱的事，得罪了很多人。 大狗的母亲跪倒在地，抱着大狗的腿，哭丧着喊着，这婚你不结可以，但咱们家没了后人，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没有钱我们可以想办法，但没有孩子，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父亲？二狗在咱这的名声不好，没有指望了，但你忠厚老实，能有一门亲事，就应了吧，再苦再难我们都能扛过去，就算是为了你父亲。 父亲？大狗听到后，像疯了似的，满屋子砸东西，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房子，显得更加苍凉! 大狗去父亲的坟上坐了一晚上，回来答应了亲事。 钱是母亲托村长担保，在信用社贷款弄来的。拿着这沉甸甸的十万块钱去接亲的时候，从女方家一直回到自己家，大狗一言不发。女方没有送任何嫁妆，也没有派一个人过来，就如同生怕被人知道家里嫁女子一样。 婚礼当天，全村没有一个人去，大狗觉得这样的婚礼，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甚至包括小妹。 女人虽然有时候神志不清，但也算乖巧，至少不给家里添乱，大狗整天忙着种香菇，女人就跟在大狗的后面，乐呵呵的笑着，大狗的母亲看到这一切，心里颇为欢喜，觉得这十万块花的也算值了，至少大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婚后不久，女人有了身孕，这可乐坏了大狗的母亲，百般伺候，生怕怠慢了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大狗也慢慢的变的热情起来，对女人疼爱有加，纵使万般不愿意，毕竟已经结了婚，而且有了孩子。 生产那一天，大狗和母亲呆在外面焦急的等了一个晚上，早上的时候，医生抱出来了一个男孩，瘦瘦小小的，这是大狗的儿子。母亲把孙子抱在怀里，跪在地上，说了一句，孩子他爸，咱们家有后了！大狗也喜极而泣，毕竟自己做了父亲。 等他们从产房出来走到病房的时候，女人躺在床上，看起来非常疲惫，旁边坐着女人的母亲。她说对大狗说，你们都累了一天，出去吃口饭吧，这里有我呢。 大狗对丈母娘的改变着实震惊，自从结婚以后，丈母娘从来没有登过门，这次生孩子能来帮忙照顾，大狗还是有一些感动。 但大狗怎么也没想到，等他和母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丈母娘已经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 临床的病友告诉他，女人和孩子已经被她母亲接走了。 大狗听到这句话时，脑子像炸了一样，他此刻感觉到孩子如同他的命一样，没有了孩子，他就会和任何人拼命。 等他赶到女人家里的时候，丈母娘正在给女人喂饭，大狗冲了过去，抱着孩子，一脚踹翻了丈母娘手上的饭碗。丈母娘说，孩子你可以带走，但我女儿已经给你生了一个孩子，你根本没有能力既照顾一个孩子还得照顾一个女人，我需要给我女儿找一个能照顾她的人家，以后你不要再来了。说完，几个人进来，一顿拳打脚踢，大狗被撵了出来。 大狗站在门外苦苦哀求，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夫妻，孩子不能没有妈！丈母娘一阵冷笑，夫妻？你们连结婚证都没有，算什么夫妻！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此刻，大狗觉得自己再次沦为了一条落荒而逃的狗。 后来，大狗好几次想上门去把女人接回来，但每次还没进到女人家门门，就被一顿暴打，再后来，就不敢再去了。 大狗母亲说，女人没了就没了，咱们穷，别人欺负我们，咱也没办法，但至少给我们家生了一个男孩，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没过多久，大狗就听说，原来的丈母娘又把女人嫁给了一个中年残疾人，收了十几万的彩礼。听到这个消息时，大狗抱着孩子站在香菇棚里放声痛哭，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那个女人。 我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这简直就是骗婚，难道就没人管吗！ 母亲说，山里人老实又穷，容易受人欺负，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大狗可怜，孩子也可怜。我们让你们兄妹三人拼命读书，走出这里，就是不想让你们也重复我们的路，祖祖辈辈窝在这山沟里，生老病死，听天由命！ 凭什么要听天由命！如果我是大狗，我一定会去灭了那女人一家，人可以穷，但不能如此被欺辱！我蹭的站了起来！ 母亲拉我坐下，傻孩子，哪有那么简单啊，大狗家已经没了父亲，如果大狗再没了！孩子怎么办，他母亲怎么办！再苦再难，大狗得撑起整个家！ 母亲说完，我张了张口，竟然无言以对。 临走的时候，路过大狗的香菇棚，我下了车走进去，大狗正抱着娃在摘香菇。看到了我，大狗先是惊讶，随后又笑了起来，丁，好久不见了，听说你现在做香菇生意了啊。 我笑笑，摸了一下孩子的脸，是啊，咱这香菇是好东西，我想弄出去应该能赚到钱。你家有香菇卖吗？40块一斤，正好我要进城去，顺便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