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作者【潘向莹】 须臾 高中毕业的暑假，你邀请我去你家住。你家是错层，我住楼上你住楼下。没有妞儿的时候，你对我比对谁都好，带我看午夜的首映电影，爆米花吃了一路撒了一路。我们在凌晨回家，你走在我左边，手指夹着一支烟。你虽然是暴发户的儿子，但却不喜欢抽很贵的烟。你抽红双喜或者新安江，你吐烟圈的水平很高。我在困得发慌的凌晨问你讨根烟，你从来不给我。你说女孩子抽烟不好，像个四十多岁的寡妇。我被你的奇怪理论震惊，倒也没有再讨过。看着你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蒂踩在脚底。我们买麻辣烫回家当作夜宵，你要放得很辣很辣，我说这样不好，对胃不好。你说我就是爱吃辣。我们拎着麻辣烫回你的家，通常吃到五点光景，天都已经亮了，然后你沉沉睡去。我上楼也是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傍晚。我们所在的城市喜欢在傍晚下雨，我常常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去。一场大暴雨劈头盖脸，于是路上逃跑的行人、油腻的商店、摇晃的树木。这一切一切都变得异常伤心，满目疮痍。
我和你过了一小段夜行生活，你把我养成一只猫头鹰，直到现在，我依然白天呆滞困倦晚上神采奕奕。我在心里骂你混蛋百八十遍，却止不住地想念你。
你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你是花花公子，你是韦小宝，你是贾宝玉。你不管是谁，反正你都能招蜂引蝶地招来一大群莺莺燕燕。你和我一起过了这段寡淡的日子，我觉得美好，你觉得无趣。你又开始带着姑娘回家，毫不避嫌，倒是我看见穿得很少的女人面红耳赤，目光里还有你下贱的笑容。你搂着姑娘见了我就说：“啊，这是我表妹”，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姑娘们信以为真，害羞地解开衣服扣子，对你投怀送抱。我飞快地跑上楼锁了门，楼下铁定春色一片。你就是个暧昧的男人，用黄色的毛巾洗脸，留着八岁时买的旧闹钟。你的过去和我的现在。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你只不过是一个暧昧的男人，生活一帆风顺，感情不三不四。
你家永远开着空调，整个夏天都是如此，不分白天黑夜，和你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你的屋子里永远都充斥着一股子氟利昂味。你喜欢吃辣，甚至还去过拉面馆举办的“变态辣拉面赢大奖”活动。你顺利夺魁，领到了一张终身免单的会员卡，在镜头面前笑得一脸灿烂，唇角还残留着几颗辣椒籽。你后来把这张卡送给了我，我一次都没去过，但却一直留着它。你打游戏一输就骂娘，拉着我去大街上狂奔，一路上骂骂咧咧，引得别人都看着你，特没素质。你不爱喝咖啡爱喝茶，我们俩在茶馆喝茶我总是举起茶杯和你碰杯。你笑着说我怎么喝茶跟喝酒样呢。我说我乐意，我就不爱喝茶我只爱喝酒。你说我好好一姑娘怎么就成了个酒鬼呢。我瞪了你一眼，心想还不是被你害的么。
你在楼下泡妞泡的欢畅，我在楼上把你私藏的好酒全拿出来兑着喝，就跟雪碧兑可乐一样。
那年夏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一起在茶馆喝了几次茶，去了一家坑爹的寿司店。还是因为我真的领来一笔稿费，阔绰地对你说要请你吃饭。我们绕着市中心逛了一圈，你指着一家寿司店说就去吃这个吧。我们坐着喝玄米茶，我帮你从传送带上拿下各式各样的寿司。一人吃了一份鳗鱼饭，喝了清酒和梅子酒。后来结账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一千五百多。那天我拿着两千块钱稿费请你吃了一千五百多的饭，害得我明明血压直逼一百二还要假装镇定地付钱。我说“刷卡”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从前给你买手表的场景，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都落下了尘土。
五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开始爱上你是因为什么。当我们还是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一次运动会，我在班主任的威逼利诱下去跑了1500米。我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跟着我一起跑的女生跑到一半就跑不动停了下来，慢悠悠地走着。只有我一个人跑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女生的1500米跑得连观众都没有兴趣看了，可我终于跑到了终点，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你看见了二话不说就跑过来背着我去了医务室。后来你还说我当时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样子特别吓人。
校医说我是低血糖。我留在医务室打点滴，你跑去学校超市买来两条德芙，气喘吁吁的。我当时就哭了，你还以为我是因为觉得丢脸，安慰我说一点儿也不丢人。我哭得抽抽搭搭，被你感动的要死，当下就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爱你，你他妈肯定是个好人。现在我才觉得自己真是二的可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廉价的爱，我的爱在你眼里鸿毛一般轻。而且你也不是好人你是个王八蛋。你轻而易举地就让一个姑娘爱了你那么多年，你拥抱她安慰她给她说笑话讲故事，你对她暧昧之至，可是却一点儿也不爱她。这真他妈不是正常人能够干出来的事。
六
八月半的时候你跟一胸大无脑的姑娘谈恋爱。你喋喋不休地跟我描述她的cup和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我说你这么想她怎么不去找她而是和我坐在这里看电影。你说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殷勤，我要对她发射信号，告诉他我是一大老爷们，是个骄傲的男人。我掩嘴笑了几声，看着你用吸管吸着可乐，一边吸你还一边告诉我说你不能喝太多可乐，害怕以后会断子绝孙。我没再理你，我的脸一半笼罩在黑暗里，一半残留在光明里。那一小段片刻，电影落幕了，我想和你说个事情，可是你却突然接到了大胸女的电话高兴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跟我说亲爱的我先走了我得去找姑娘了。你又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周围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挽着胳膊走了出去。只有我一个人傻坐在那里，我拿过你吸了一半的可乐，吸了一口，突然就哭了。我是想和你告别来着，想要告诉你我要去法国了，我被学校推荐去了法国的学校，放弃了国内的大学。我也想告诉你从此我不能再缠着你了，我会去到那个浪漫的国家，和你隔着太平洋，从此就天各一方。
我为什么要哭？
在走之前我多么想再次深深地拥抱你，并且亲吻你的眉毛，这个我爱了十年的人。你的眉毛浓得像一瓶没拆封的咳嗽糖浆，你笑起来就是一双桃花眼，像只狡猾的狐狸。陆天，这十年你迷倒了多少姑娘，我觉得你可以组成一个王国，里面只有你一个男人，其余全是姑娘。都是一张疑似整过容的脸，声音娇嗲，大胸长腿。花花绿绿，大同小异。你不怕阴盛阳衰，你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你跟我说你之所以要不停地谈恋爱是因为你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找到真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你粉身碎骨，没有一个姑娘愿意抛弃香车豪宅过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生活。我问你如果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你的真爱呢？你说那我就打一辈子光棍，每天清晨在各种姑娘的怀里醒来，却也只能保留一夜。
好吧。我真的疲倦了，真的真的精疲力竭了。我想我就是这么个傻里傻气的姑娘，我用我十年的时光满怀热情地等待你，直到最后所有热情都被现实浇灭。你不是穷小子，你不是一心一意的男人，你只是个需要靠做爱才能保持瞬间清醒的男人。你的眼睛很清澈，你对我说天空很蓝。我和你在一起，听你说了很多很多废话，我以为我需要的只是等待。我以为所有故事都可以逆转。我以为江山易改本性也可以移。可是我想我错了，错的离谱。如果你喜欢我，又何必对我嬉皮笑脸，从不曾认真过。如果你爱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骗别人说我是你表妹。
我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这座城市是悲伤的，它常在傍晚下雨，天空像一片漏水的屋顶。我没有安全感，只有不停寄生。我拿着手机开始给你发最后一条长长的短信，从第一年到第十年。我从来都是在等待，等待被你拾起等待被你遗忘。我想你现在一定流连于各种高档商场，帮你的女友佩戴项链。你说你要找寻真爱，可是你的面具永远都不能让你找到真爱。你用金钱收买所有女人的心，帮她们实现姑娘的理想。我觉得可笑。
我给你发完短信，拔出SIM卡随手扔进身旁的垃圾桶里。我觉得我真的特别像三流电视剧里的女二号，但我却是固定的女二号。因为你的女主角在不停地更换，唯有我一直站在你身后，渐渐地就被淹没。
七
我在波尔多。天空很蓝，水也很绿。这是一座奇特的城市，飘满酒香。我不会讲流利的法语，却在波尔多待了一年。我和陆天一年没见面，他的脸模糊得就像上个世纪发生的事。唐笑给我打越洋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好，这里令我流连忘返。唐笑说陆天一年没有见你，他说他想念你了。
我听到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从前他每次惯用的无辜表情。他现在是怎么样的人呢？还会拥抱这么多姑娘回家吗？他找到真爱了么？
可是我没有问唐笑。我在这里利用假期打工，和所有中国留学生一样进餐厅当服务生洗盘子。日子忙碌但却很充实。至少我在这里不会觉得自己很蠢。如果我在中国，在陆天身边，我会一次次地变蠢，无药可救。我曾经以为我对陆天的爱，只要跨过了时间的限制，便成了真爱。我以为把自己掏空了就够了，就好了。
曾经我以为我对你的爱，须臾不能停。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爱你，没有爱到。我一事无成，我无数次感到恐慌，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可是从今以后，我想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能够重新做人，我可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我可以不用再因为想念陆天而失眠一整夜，我也可以不再担心没接到陆天随手打来的没营养电话而懊恼很久很久。
我还是一个姑娘，穿T恤和牛仔裤，头发乱糟糟，玉佩永远挂歪。我一点儿也不美。我想我只是没有爱到一个人，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就如张爱玲所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