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

1. 关于他的一切，我只知道一点。 那趟火车，没留退路。 离开的那天，他给我发的微信只有两个字。 “走啦。”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回复。 实际上，他的世界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好像两条公路，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相遇，又终将分离，各自义无反顾地驶向结局。 我左右不了他的人生。 更准确的讲，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人生。 我早该清楚这点。 可是清楚和能做到，实在是两件事。 陪他借酒浇愁的那个晚上，他也曾挥着酒瓶流泪。 他看向我，眼神很平静。 他说，永远别说你要救谁。 2. 对于任何听过他名字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神一样的人物。 长的好看，成绩漂亮，排名第一，各项全能。 真正和他接触，还是因为一句歌词。 “我只会为自己而死。” 发作业的时候，他看到我桌上贴的这张座右铭，笑的很好看。 “你也喜欢这首歌啊？” 就这样，一首冷门的小众歌曲，让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成为了朋友。 可真正接触过他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人比看起来更完美。 他的温柔善良，都完全依靠近乎于自毁的方式来实现。 好像一幅诡异又惊艳的油画，浓烈的颜料一笔笔杀死白色，远看出神入化，近看伤痕累累。 漂亮的尸体，化好妆摆在舞台上，隔着灯光也压不住内里腐烂的血腥味。 朋友的挣扎和焦虑，他耐心安慰，无数的赞美诋毁，他微笑不说一句话。 他亲手抚摸肮脏和锋利，鲜血淋漓，还要用那一点点清澈的柔软去触碰几近崩溃的灵魂，一遍遍讲不要怕。 我问他，累吗？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无声回答。 3. 没有词语能恰当的形容十七岁。 浪漫、憧憬、梦想、自由。 疯狂、抑郁、压抑、挣扎， 都太浅薄。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焦躁的从书本堆成的坟墓中抬头看他，都有一种和一切都不同的平和。 他在那里，就是光亮。 狂风吹不散，梦想压不倒，宿命击不垮。 我也这样告诉过他。 他只是笑，笔尖在白纸上划着黑色的圆圈。 “我也要很努力的啊！” 我不信。 他无奈的摊手，把装满练习册的箱子抱到桌上，随便抽几本翻给我看。 “都是满的。” 可我没有告诉他，那些写满字的纸，我一眼都没有看。 我只注意到他袖口下白皙皮肤上紫红的隐秘伤痕。 就像白纸上撕裂一样的墨点。 触目惊心。 4. 越是完美，越是孤独。 跟他讲述自己狗血人生的朋友无数，想要窥探他眼底黑洞的却只有我一个。 我看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时右腿的颤抖，闻到他清凉薄荷糖味下苟延残喘的烟味，听到他路过某个人身边时心底的沉重叹息。 是我错了。 他不是看破红尘来救世的得道高僧，他只是笨拙张开怀抱去拥抱黑暗的鬼。 他也有求不得的人，也有不可说的疼。 看着他在影子中悄悄看操场上扯起衣服擦汗的人，就像看曾经那个卑微又热烈的偷偷喜欢谁的我。 乖小孩比坏小孩难得多。 走的路不能错，做的题不能错，看的书不能错，就连喜欢都不能有错。 只是他离世俗太远，完美的什么都看不出。 恐惧看不出，喜悦看不出，挣扎看不出，眼泪也看不出。 我看着他身边那些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忽然很难过。 大概所有人都忘了，他也只是个小孩的。 5.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抚平别人心底伤口的人，也正在被黑暗吞噬着。 去他家分享新出的奶茶，还没伸手敲门，就从门缝里看到他漂亮的妈妈正拽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他眉边留着血，却依旧那么温和的微笑，小声说对不起。 是我带他去的医院。 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他和我并肩走在路灯下。 我问他，“每天都这么累吗？” 他笑着摇摇头，冲我比划。 “不是的哦，爸爸在家的话，可能会提着菜刀，这么凶！” 看着他的笑，我忽然很难过。 去商店买了包烟，靠在桥边点上，他问我要了一根。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熟练的点上烟，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很可爱的眯起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安慰他。 “其实还是可以尝试很多事情的！人生只有一回嘛！”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他却只是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看向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是啊！” 后来想想，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那个时候跟他说了那句话。 6. 他的第一变成了倒数的。 准确来说，是那些答题卡上，他一个字也没有写。 他跟喜欢的男孩子告白，被扇了一巴掌。 别人家的孩子，从正面典型变成了反面案例。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他却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我以为他的尝试已经足够疯狂，却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半个星期都没有来上学。 我也去过他家，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老师在班里用他的事情教育大家，我才知道，他割腕了。 我逃课冲进医院，他靠在病床上，看到我来了，很开心的笑。 “吃个苹果吧！” 我把他递过来的苹果砸在地上，扯住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自杀？！” 他只是叹口气，捡起地上的苹果，擦干净上面的灰，重新放进果盘里，拉出凳子让我坐下。 “给他们看成绩单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会打我，他们确实也打了，只不过爸爸打着打着就晕倒了。”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忽然看向我，笑了笑，“我告白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那一巴掌，而是把所有人都喊了过来，一个一个说，我刚才告诉他我喜欢他。”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医院的玻璃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 只有我知道，这只笨笨的鬼已经被黑夜吃掉了。 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眼睛，我忽然很心疼。 我把他紧紧抱住，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 我说，我来救你。 7. 冲进他家的时候，刀刃已经浅浅划开了手腕。 甚至顾不上骂，我心疼的给他包好伤口，拉着他出门去看日出。 生活不值得留恋，可是人间值得。 火红的朝阳映在他漂亮的眼睛中，那么亮，却没有一点暖色。 我不信，非要在他身上找个答案。 “不好看吗？” 他淡淡的笑。 “好看啊。” 像极了哄孩子的敷衍。 后来又逼着他和我一起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看了很多好看的景色。 他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看着我开心，低头浅笑。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不是我陪他，而是他陪我。 安静的任由我折腾。 那些他小心翼翼在乎着的人，大步奔向自己世界里美好前程的同时，顺手把他的世界丢进了垃圾桶。 他拼命在一堆废物中散发微弱的光亮。 可我只是靠近，却不愿意把手探进污秽中。 我们装成救世主的模样，隔着垃圾桶哭喊流泪，在阳光明媚时到场，在狂风暴雨时躲回家。 没有人会在寒冷中把垃圾抱进怀里温暖。 除了他。 8. 高考的前一天，他跳楼了。 不知道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没死成，只是断了腿。 被弟弟推着轮椅送进考场。 那个漫长的暑假，我问他，跳下去的那一刻有后悔吗。？ 他笑着摇头。 “没有哦。” 一直以为他的自杀是一种极端的反抗，那天我才知道，是我低估他了。 他那样温柔理智的人，一定是考虑过所有后果的。 我决定不了任何人的生死。 不是不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但即使完完全全站在旁观者的位置，我也分不清对错。 三十年后，他也许会过的很幸福，感谢曾经的我留住他的生命，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越来越麻木黯淡，肉体艰难前行，灵魂却早就逃走。 我一厢情愿的善良，不过是幼稚披上拯救外衣的残忍。 他早就看透了，却一言不发，任由我感动于自己的伟大。 那天我没有陪他到夜晚。 关门前，我跟他讲，我不会阻止你了，但你做出决定后，一定要告诉我。 9. 他买好了火车票。 大概每个想要逃离尘土桎梏的孩子，都只能在大海里寻求结束。 他发来消息的第三天，我去了一趟他们家。 和蔼的爸爸妈妈笑着给天真的小男孩夹菜，曾经生活四个人的空间，原来拥挤到只能摆下三副碗筷。 就好像除了我，根本没有人会牵挂他。 他离开的第七天，我终于回复了那条信息。 他终于可以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我该为他快乐。 可是我很难过。 10. 已经整整一年没有有关他的消息了。 偶尔还是会打开手机。 看着对话框里那条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回复的消息，我忽然释然了。 他义无反顾驶向属于他的结局，我也要在我的道路上拼命向前跑。 删除联系人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对话框。 他说，走啦。 我说，祝你成功。 来源微博@离离要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