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晚晴:老屋的光阴史记

解晚晴:老屋的光阴史记

2018-01-02    22'02''

主播: 月射寒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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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解晚晴,一个热爱文字的八零后女子,现居西安。现为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会会员,长安作协理事兼网络创作部主任。 老屋的光阴史记 老屋原本不老,可是一旦成为无人居住的房舍,再相对于现代粉墙黛瓦的西洋小楼来说,老屋不只是老了,而且老到有了沧桑的味道。 原本炊烟飘摇,房舍青青的老屋,如今只是空寂而无人居住的一座废宅。原本乌黑油亮,润泽丰腴的瓦片,只能在无声的回忆里鲜活。时光过去了似乎并不是太久,可老屋的确是老了。 爷爷走了,父亲走了,奶奶也走了…… 后来的后来,我们便搬进了粉顶白墙的小洋楼。镇守老屋的只是离世亲人的一张张照片,无人居住的老屋便一天比一天显得衰败。经过时光风化的墙体已不再高大结实,就连父亲亲手做的木格子窗,现在也蒙上了一层层蜘蛛网。 你看呀!那陈旧而黯然的色调,多像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久远得就如同一张只有黑白色调,却泛了黄的老照片。 尽管一些不愿意老去的黛绿苔藓,还有肉肉的瓦松仍然还在屋顶顽强地生长着,可老屋依然显得没有生气,它们依然寂寞着自己的寂寞。那是岁月赋予的忧伤吗?还是光阴赠予的寒凉? 可曾经的曾经,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有我无法抹去的成长足迹。 没盖老屋前,我们住在一个有着十几户人家的大院里。那是爷爷当年盖的石板屋,每逢下雨的时候,外面大雨倾盆,屋里细雨飘飘。且邻里众多,鸡飞狗跳,纷争吵杂在所难免。母亲心宽,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天年仅四岁的小弟在闹脾气时,竟然也像那些村邻一样,开始双手叉腰,跺着脚与人对骂了。身为乡村教师的母亲,忍无可忍的动手打了弟弟,可打过之后,她自己却嘤嘤地哭了。母亲黯然伤神了一段时间,和父亲几经商后,决定另寻一处地方,建一座清幽安静的住宅。 几番寻思,最后选了村办小学半里开外的山坳处。那里绿竹茵茵,杨柳成林,请看地先生架了罗盘,先生直呼宝地。父亲不甚感激,千谢万谢地封了一百大洋;并且美酒佳肴,野味山珍齐齐披挂上阵,美美地招待了先生后;便开始宴请乡邻,鸣炮奠基开工。 用石头垒好一米高的基底,拿水泥浇灌,做好防水处理后,地基便做好了。筑墙工作承包给了在当地务工的四川包工队。 那时,乡下还不时兴水泥、钢筋的小洋楼,清一色都是麦秸和黄泥,筑土墙;檩子、椽木做梁,盖黑泥瓦的土木结构土坯房。 透气性强,冬暖夏凉是这种结构房屋最大的好处。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筑墙,自然分外好奇,便常常跑去看,由此知道了筑墙的基本工序。 工人们挖了黄泥打碎,用筛子细细筛掉石子,然后加入剁碎的麦秸,以及指头到鸡蛋粗细,被剁成半尺左右的木棍,在我老家被称为墙筋。然后把这些原料用水洒潮湿后,再挑到地基上,倒入高宽各一尺二,长六尺的墙板磨具中,用墙夯(在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杆两端装上一圆一扁硬木锤)来夯实。沿着地基一层层往上磊,到一丈二尺高时,最后再夯架房梁用的墙垛,墙便筑好了。 筑墙外包,父亲自不操心,但那是父亲第一次建房,便格外上心。隔三岔五,父便会去现场看看工程质量和进度。 父亲去了,少不了要被工人起哄请客吃饭。父亲生性热情好客,又烧得一手好菜,况且又是家中一大喜事,自然应允。那时乡村没有饭店,父亲每次去时,会提前在家里准备好自酿的甘蔗酒,腊肉和蔬菜,带去工地灶上烹饪。 我老家的待客之道是,有酒有肉方成席。 只是川人好酒,父亲虽然酒量不差,还自创了“不出五,不喊五”的拳法,在当地屡战屡胜,可是在那些工人面前,却一点也占不了便宜。这让生性好强的父亲很不甘心,苦思冥想之后,父亲便不与他们划拳,改猜拳。父亲就凭着他那句最为经典的“有了我赢,没了你输”,“没了你输,有了我赢”反败为胜后,成了常胜将军。 无论他们怎么出拳,父亲都颠倒着那两句话的顺序来猜,且屡猜屡中,令那帮工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多年后,我听父亲与人喝酒闲话时提起那段往事,也觉得分外有趣。他们哪里晓得,奥秘其实就在那句话里。无论他们出有无,输了的始终是他们,有了我赢,没了你输却还是我赢了。 从那时起,我便分外迷恋与文字做游戏,感觉中国的文字实在是博大精深。在文字里排兵布阵,该是一件多么有趣,多么让人迷恋的事情啊! 不到俩月,墙便筑好了,紧接着是上檩条、钉椽板。最后便是上大梁,盖房了。父亲所盖的房子,依然遵循的是传统模式。即三间正房,带两间呈直角的偏房。正房做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之用,偏房一间堆放杂物,一间做厨房,顺带冬天取暖。 三间中房正中的一间,被称为堂屋,大梁就上在堂屋顶上,也是整个土木结构房屋屋顶的支点。 上梁那天,几乎全村的乡邻都来帮工道贺。主家会请村里威望高的人做管事,专门负责分工调度工作,而后领了差事的人,便各司其职。上梁要举行非常隆重的抛梁仪式,用红布包裹着笔墨、金银、硬币或铜钱、五谷杂粮以及旧黄历,钉在正梁正中。然后由德高望重的老木匠,提了装着花生板栗,核桃糖果、五谷杂粮的斗,沿着正梁边走边向四周抛洒。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各种吉祥如意的祝福语,例如:梁高家兴,富贵满门,招财进宝,平安健康等等。 我家上梁仪式,是由父亲亲自主持的。因为父亲不止是一名出色的木匠,且为人正直热心,在村里也拥有极好的口碑。 只待父亲手里的斗一斜,大家便知道上梁仪式结束了。于是站在房下看热闹,仰着头一脸期待的孩子,顷刻如同抢食的小麻雀,四处纷飞着去找寻那些美味的吃食了。与此同时,代表吉利喜庆的鞭炮也炸开了。 于是人们的注意力,顷刻又转移到鞭炮身上。有紧张地闭眼晴的,有害怕地捂住耳朵的,也有目不转睛地瞅着的...... 只见那些红彤彤的鞭炮,像一条快速前移的小火龙,噼里啪啦地在火花四溅的烟雾里,很快便炸成了一地碎屑,远远看去,像一片红艳艳的花。每个人脸上,放佛也开出一朵朵红艳艳的花来,父亲和母亲笑得愈发地灿烂了。 大家齐声高喊着恭喜发财,父亲挨个敬着纸烟道谢,上梁仪式算是完成了。 围观的人各自散开后,便又开始各司其职地忙碌着下面的步骤。送礼的、管账的、递瓦的、盖房的、还有负责造饭下厨的,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时间人们的谈话、嬉笑声、管事的安排吩咐声,瓦片的碰撞声,厨房里的切菜声,小孩子的嬉戏声,欢快地交织在一起...... 最忙碌紧张的,要数厨房了。因为只半天时间,她们便要准备好晚上几十桌酒宴的菜肴。当时村里最流行的席名叫九朵十三花,即九个干果,九个凉菜,中间先放一个拼装的大盘当花,然后汤带热菜,要上够十三道。 在开席前,收礼先生会把写了人名和礼金的大红纸蝇头小楷清单贴到堂屋侧面的墙上,以显示主家人缘好,预示着开门红,大吉大利。而这些礼金,也多是主人之前随别人家过事时的礼金。乡村生活,大家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 吃过酒席后,这房算是盖好了,像按门窗,平地面,粉墙面这类细节工序,只能留待主人慢慢完善。 老屋的门窗家具,都是父亲一手打造的,搬新家的那天,父亲多喝了几杯,便像个将军一样,一边满意地巡视着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家,一边嘿嘿地笑着,只是笑着笑着,便笑出了很多眼泪。 然后爷爷便将全家人集中到堂屋,在正对大门的墙面神龛前祭拜祖先,我们跟在父亲和爷爷身后磕头。只听见父亲哽咽地呢喃着:禀明祖先,不孝子某某终于安了家,是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家,请你保佑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父亲那样的声音,我心里分外难过,便拉着父亲的衣角说:爸爸,你别哭了! 母亲抹了一把眼泪,拉拉我的手,示意我别说话。后来敬神结束,母亲轻声对我说,你爸这是高兴呢! 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方墙面上挂着“天地君亲师”的神榜,神龛在神榜底部的正下方。上面放着香炉,香表,纸钱和干果等,供俸着观音菩萨,以及先人的牌位。后来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重大事情发生时,父亲便会带领我们全家祭拜。 父亲在厨房的后半间地面上挖一个一尺深,一米见方的坑,我们称为火炉。如此,新家算是彻底落成。 冬天的时候,一家人用柴火取暧。火炉上方系一铁链,下端挂上铁罐烧水,有时也会挂上吊罐(吊在火炉上的铁罐子),熬一灌幽香扑鼻的腊肉。每年腊月杀了过年猪,留下过年吃的其它一律腌制,挂在火炉上方熏制成腊肉,以便全家一年食用。 有了新家,母亲愈发地勤劳了。 门前栽花种果,屋后种菜植竹,就连流经我家附近的河道,都被心亲细心地栽满了柳树,她说那是天然的防护林,因为我家离水近。只几年光景,那些柳树便长得高大惹眼了。每逢春天来临,那些飘摇着鹅黄簇簇的嫩绿枝条,在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引发了我们很多的惆怅和诗情。 爱好书法的弟弟,还在一块大石头上,雕刻了“百柳庄”三个大字。我们在林间搭了秋千,种了五颜六色的麻杆花,还有吹着小喇叭的牵牛花。 夏天在林里摆上小竹床,听着耳边淙淙的流水,枕着花香睡一个悠然清凉的午觉,就连梦都是惬意而清凉的。等到夜深了,有时会去河里洗澡,很多小鱼在便在身上游来碰去的,痒痒得人只想大声尖叫。 后来在城里泡温泉时,看到鱼疗泉池,顷刻便想到了幼时夜间在老屋小河里洗澡的情形。那可真是一段欢乐的幸福时光啊!清新迷人的风景,回味无穷的童年,还有外公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只是后来,一河漫天大水,河边几百棵两三丈高的柳树,只在一夜之间,便无影无踪了。河水一度涨到了我家的屋檐底下,原本令我们欢喜不已的新家,顷刻就成了岌岌可危的危房。悲伤难过自是在所难免,但生活总得往前走,于是年来又盖了现在居住的新房,老屋便光荣地退休了,彻底成了无人居住的老屋。 春花秋月,流年似水,我们一天天大了,原本比我们还年轻的新屋,也变成了老屋。在时光面前,我们终究都是弱者,终究不能与之对抗。 去年去老屋时,看到它布满尘埃的样子,只觉得老屋太孤单了,几乎落了泪。今年再去时,老屋虽然如故,可母亲给院子里种了一架葫芦,顷刻便有了生气。 看着那藤蔓上爬满的葫芦娃,一股喜悦的暖意瞬间溢满心间,这样想我所想的人,此生恐怕也只有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