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8. 锡庆里往事 第二章 烟囱管

No108. 锡庆里往事 第二章 烟囱管

2020-09-26    14'38''

主播: 闲话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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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出生于80年代,从记事起,就好奇洋房里个点滴事物。我经常问我母亲问题,而伊也自幼生活于此。从听到个一眼零碎个信息里,我纔了解到庄家个部分故事。庄锡庆本人,我並未见过。 我一直弗欢喜洋房个暗洞:从房子东面进来,过道狭窄,终年弗见太阳,漆黑阴冷,日里向走走也抖抖豁豁。 我问母亲:“上海人住房紧张,条件侪弗理想,我懂个。但为啥阿拉小区个暗洞要箇恁设计?” 伊答道:“箇幢房子一开始並弗是公房,而是一个五金厂老板个花園洋房。 “老板个名字叫庄锡庆。阿拉103号弄堂大门口有两个字,虽然畀人家用水泥存心涂过,但还是看得见印子:‘锡庆里,1922年建’,就是庄锡庆个名字。庄锡庆住进来埃歇,洋房弗比孙中山故居逊色,一等一个豪华。 “现在103号弄堂大门口个位置,本来是铁门,靠了旁边石头围墙,门一关,就是庄锡庆私人财产。按伊设想,洋房入口垃南面。大理石个臺阶,宽得来可容三个人平排走。拱形个大门,两边柱头,高头遮阳棚。拱门进来个胡梯,直通二楼客堂间,就是现在万伯伯屋里。 “之所以有得暗洞,是因为房子经历了两次历史事件。锡庆里垃原法租界内,以唐家湾为界,同时代还有英美等国个公共租界。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东洋人拿法英美等国个人赶脱,一时上海滩盗贼横行。庄锡庆为保平安,拿洋房南面个门封脱,胡梯拆脱。东面开出入口,存心修成暗洞,让外人弗容易进得来。暗洞尽头,搭出临时木头胡梯,通二楼西面后厢房。日军投降以后,庄锡庆放之炮仗,拿南面个正门再修成替原先一样。伊是完美主义者,拿暗洞到底个临时胡梯拆脱了。 “到了五几年碰着公私合营,庄锡庆为躲避仇家,再拿南面个拱门胡梯拆脱,重新启用暗洞,再造临时胡梯。箇趟伊财力吃紧,所以造了介搭浆。” 我问:“庄锡庆屋里介好,一定是大老板咯?伊是哪恁个人阿?” 母亲说:“我也没看见过伊,只认得伊两个囡兒。 “我小辰光跟了侬外公、外婆搬进箇幢房子。除脱阿拉,还有张阿姨跟大张姐姐、小张姐姐。张阿姨自家住垃马桶间隔壁朝东个小间,让大张姐姐睏垃前头西面箇间,小张姐姐睏垃东面最南间。其他房间侪已经畀空关锁脱了,包括一楼替三层楼所有个房间。 “妈妈小辰光替小张姐姐白相了最好。伊拉屋里有隻风琴,我经常去弹。伊书架高头侪是乐谱,里向头还夹了几张黑胶唱片,不过留声机坏脱放弗出声音。偶尔看到伊翻乐谱辰光,眼神有点异样,弗像小学生应该有个。 “张阿姨垃吉安路个厂里上班,后首来厂改成了小学,就是侬读个小学,原先埃面是法藏讲寺。张阿姨为之多赚两钿,畀张家两个姐姐吃牛肉,工作卖力,替领导要求做夜班。日里向,伊还要买小菜、汏衣裳、生煤炉、烧饭。 “我从来就没看见过张阿姨拉先生,就问外公究竟。伊讲:‘张阿姨没结过婚,老早是庄锡庆个佣人,比女主人小十多岁。庄锡庆是资本家,前两年去香港做生意了,两个小姑娘实际浪姓庄,是伊个囡兒。不过记牢:侬垃外头人面前千万只好叫伊拉张姐姐,否则要闯祸。’” 我问:“葛末庄锡庆两个囡兒我也没看到过呀。或者是囡兒个后代又改姓了,所以我弗认得?” 母亲讲:“弗是。两个囡兒后首来侪出过事体。 小张姐姐没读初中,毕业以后就替社会接触了。伊欢喜带人到张阿姨替大小张姐姐屋里参观。有段辰光,伊专门带同一个哥哥转来,迭个哥哥比大张姐姐还大几岁。张阿姨好像弗大欢喜迭个哥哥,背后头讲伊是小流氓。之后,小张姐姐从夜到老晏转来,发展到夜不归宿,有一日出去之后就再无音讯,直到张阿姨过世!” 我问:“伊畀小流氓拐脱了?” 母亲答:“‘小流氓’弗一定哪恁流氓。但我猜想,小流氓乱轧坏淘,朋友个朋友个朋朋友里向有得拐子大流氓,就发生了悲剧。 “事体过脱第二年,大张姐姐五爱中学(原惠中学塾,后改为五爱中学,再后头改为李惠利中学,再再后头改为比乐中学)毕业。为了支援国家建设,去黑龙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走个箇日,12月份,张阿姨替大张姐姐早浪四点钟就出门了。张阿姨衣着单薄,拿厚衣裳侪畀了伊,还为伊烧了十斤熟牛肉,让伊带之路高头吃。大张姐姐大包小包又背又拎,怪张阿姨畀伊物事忒多没必要,张阿姨弗停个关照啥个物事阿里隻包里寻。” 我问:“所以现在‘大张姐姐’屋里住个陈家,‘小张姐姐’屋里个孙家,侪是伊拉跑脱以后搬进来个?” 母亲讲:“弗是。小张姐姐个房间原本是主人房,顶大。现在孙家屋里是拿伊房间一揦两个一半,另外一半是郑家。但是大张姐姐跑脱以后,最先搬进来个还弗是陈家,而是冯家,之后调畀陈家。同样道理,小张姐姐个房间一揦两以后,一半畀了赵家,之后调畀钱家、孙家;另外一半周家、吴家,最后到郑家。” 我问:“再后头,阿拉个邻舍就陆续搬进来了?” 母亲讲:“对。几年后,底楼、三层楼侪畀住满,直到花園里也搭满棚棚,大家地方侪紧张。 “张阿姨隔壁个劳家,劳括币拉爸爸垃张家阿姨门口替伊自家门口当中,用砖头砌了灶头,劳括币拉爸爸一烧饭,就乌烟瘴气,张阿姨只好门一关,一家头迓进去弗敢响。” 我讲:“我晓得个,‘大张姐姐’就是去插队落户了,二舅舅二阿姨侪去过。好像一般性侪好回来个对伐?” 母亲答:“弗是。从理论高头讲,是转弗来个。二舅舅是要读大学;二阿姨声称要照顾外婆:伊拉纔回得来。70年代末,为防止社会混乱,一般知青有大小原因借口个,侪准许回原籍。但是,有一种情况是批弗准个,就是已经当地结婚个说话——除非离脱。 “大张姐姐一去就是十几年,垃当地结了婚,外加养了一对龙凤胎。但伊还是一家头回上海了,讲因为有严重个胃病。” 明显,“大张姐姐”为了回来离婚了。 母亲继续讲:“但可悲个是,伊转来后,原来姐妹两家头个房间侪已住进陌生人。大张姐姐垃张阿姨屋里住了一年多,寻了居委替弗晓得多少干部,侪没结果,最后只好再去黑龙江谋生了。” 我问:“三层楼烟囱像煞吃过炮弹,哪恁会个?讲起来淞沪会战打到阿拉屋里来过?” 母亲讲:“淞沪会战地方遠了,替阿拉浑身弗搭界。讲起箇桩事体,罪过了。 “小大张姐姐跑脱之后,伊拉两间房间就侪畀政府锁脱空关了。刚没人竳个几年,五爱中学个学生子——大张姐姐个学弟学妹——夜到没事体就叫之‘消灭资本家余孽,斩草除根!’个口号,用花園里个石头厾玻璃窗。小张姐姐个窗门畀弄得侪是洞,落雨刮风,房间里就水漫金山,拿地浪向个木头泡烂脱,水一直从缝缝里漏到一楼。 “张阿姨去寻有关部门,讲要去修,一直没人睬伊。伊讲只要替伊拿锁开出来,伊可以自家出铜钿修。人家干部对伊讲:‘侬十几年来,一直是拿白卡借住垃锡庆里个。房子又弗是侬个,侬管卵个闲事?’张阿姨反複解释因为两位张姐姐一定会得转来个,伊求人家讲:‘我倪东家留下来两个囡兒。大囡兒去黑龙江劳动,小囡兒跟伊个朋友出去白相。伊拉虽然还没转来,但再多等两年,总归会得转来个。房子坏得迭恁,我要修好之等伊拉转来继续竳。’人家听得莫名其妙。 “再后头,一天半夜,暴雨忽闪。小张姐姐房间个壁炉畀雨水灌满,湿透个烟囱管,赛过避雷针。一声巨响,屋头顶也赛过要穿脱,一米多宽砖头砌个烟囱,应声一断两。妈妈畀吓醒,吵得睏弗着,爬起来去马桶间,就听见张阿姨一家头垃房间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