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灯笼一一毛道海

卖灯笼 毛道海         9岁那一年，腊月中下旬某日，父亲要我起个早床，跟他去黑流渡卖灯笼。我好高兴，这是我巴不得的事！父亲绰号“蚱蜢子”，走路快得像跳。我来回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跳”10里地，但我愿意，因为灯笼卖完了，父亲一定会要我吃一碗黑流渡面馆的碱水面，若小肚子装得下，还可吃个煮包子！         毛家泓西南三里是竹根滩，东北五里是黑流渡。竹根滩背后有芦洑河，我们叫小河。黑流渡背后有汉江，我们叫大河。去黑流渡卖灯笼，我可以又一次看到大河。黑流渡街上人家打开后门，通过自家砌的水涨水落皆可用的数十级石阶，直接到江里浆洗和取水，比农村人用坑塘水还方便！不过河水奔腾不息，挟沙带泥，永远是浑浊的，听说要通过明矾澄清才能使用。每年的端午龙船赛就在黑流渡举行，对手是江北的黑流渡。比赛这一天，两岸的两个黑流渡方圆数十里看热闹的士农工学商，人山人海，潜江话，好威武哦！         我心里明白着呢，父亲要我跟他去卖灯笼，不光是为我解馋，更不是要我去看大河，实打实是要我去跟他当助手。这已经离过年没几天了，家家都要准备好团年饭后，孩子们人手一个、缺一不可的小灯笼。会跑路的小孩，要提着小灯笼到菜园子里照一照，走一圈，说是“捉虫子”，这样做了，新的一年菜园子里的各种蔬菜就不会生虫。所以父亲是抢时间，抓紧这几天，要我帮他卖，帮他收钱，帮他看好拿了灯笼不给钱想走的人！快卖完，快回家，他带领全家快编制再上街卖的灯笼！         腊月，是我们一家人赖以生存的重要月份！一家人抢火似的紧张忙碌，父亲破竹劈篾，小哥昼夜编制，母亲糊纸晾晒，大哥写画灯笼，我则四处掺和。有时候除母亲外，全家集中兵力编制；有时候除父母亲外，我们三兄弟集中写画。而当年三十一到，一切都结束了，真正是时不我待呀！         你看我们家的灯笼，走俏！竹竿子串的，棉花大口袋统的，三两下就卖完了，就变成钱了！这钱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这钱可供我买书上学，这钱还可置办年货！不用说，高高兴兴到面馆坐下来，敞开了肚皮愿吃啥就吃啥。但是！就在父亲叫跑堂倌上面这一刻，我的手在布袄腰间的斜口袋里不动了！叫声菩萨爹，我卖灯笼的钱呢？         黑流渡是渡口，又是码头，东南西北，人来人往，流流踏踏。是哪个低能的流动小偷选择了我这个低能的小孩，扒走了那点灯笼钱？当我的手冻僵似的在口袋里一动不动时，父亲见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说：“钱丢了？快吃完回家！”         一路上我想了些什么？回到了毛家泓又为什么没回家去？是无脸见手不停歇地忙活的母亲和两个兄长，还是害怕全家对我共同声讨？我不敢无端猜测我当时的思想活动。记忆是我在湾后荷叶坑那里一个长满荒草的坟堆上醒来，父亲站在身边，冬日正午暖融融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正确地说，是父亲在屁股上一脚将我踢醒，然后他又揪着我耳朵把我提起。还好，这一手一脚都是轻轻的，生怕弄痛我。父亲扎着干活的千补万纳的补丁围腰，冻得满是皴口子的粗糙双手可能是刚放下劈篾刀具。他说，家里个个都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做亊，你倒好，跑到这里来呕闲气 ？走，快回去吃饭，干活！把丢的几个灯笼钱赶回来！         我耸耸鼻子，哇地一声哭出来，却又不得不顺从地再次跟在他屁股后回家。                            201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