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琼 荒原深处，一座城的超重

荒原深处，一座城的超重 雪琼 秋光将盛夏时节碧绿如毯的草原晕染成一片金黄的世界，无边铺展。一路沿长江最长的支流雅砻江源流逆行而上，涉过金草滩，掠过红草地，江流清粼粼的波光欢快地跃动着，千里奔袭之后，又汇聚成滚滚长江的那一滴。黝光雄健的马儿甩打着尾巴踏溪吃草，挺展展、黑黝黝的柏油马路延伸到远方。这是川西高原石渠县深处的扎溪卡草原，英雄格萨尔王的故乡，无数藏人敬仰、朝圣的地方。我纵马驰骋，恣意放情，把自己投放到高天大野，空阔和辽远足以盛得下我这颗躁动的心。总有那么几次，我将自己放逐天边荒野，那是我的魂归之处，在繁华之外，在辽阔之中，在荒芜之上，在神形归途。 车子一直奔驰在美丽的扎溪卡草原上，通过几个分岔口，拐过一个弯，远远有了建筑的影子，我判定松格玛尼城就在前方。没有任何标识，只是往前走，驶离了雅砻江支流，驶离了柏油马路，拐进坑坑洼洼的土路，终于看见缓坡上的车辆，看见了转经的人，看见了远天之下的千年古城——松格玛尼城。 平坦的山坳里，一座不大的石经城，就这么庄重威严地伫立着，大地一样的色。阳光直烈烈地投射过来，山头簇簇经幡舞动，满脸沟壑的转经老人佝身驼背，摇动经筒，步履沉稳，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日日月月年年，昂首敬苍天，俯身拜大地，朝斳着格萨尔王和无数英雄。他们以最惯常的方式平静地存在着，不知也不争外面世界的繁荣与沸腾，我自平静地安然在自我信仰的世界中，没有悲苦，无需怜悯，任由山外盛世沸腾，管它尘世浮华掠影，红尘滚滚，繁华落尽，我自守候一颗安宁的心，循着千年足迹和古老的形态前行。 在天地辽阔的大高原，他们的心地更辽阔。 血液里流淌着信仰的基因，骨髓里浇筑着信仰的成份。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根草茎里都根植着信仰，高山、大地、湖泊、溪流里都有神灵的魂魄。敬畏宇宙万物，感念自然神灵。一个独特的高原民族，被尘世隔离，让浮华屏蔽，将六字真言恭敬地镌刻在片石上，雕镂进人心，垒砌在石经城，一片一片，一方一方，一墙一墙，日积月累，无限延伸，贯通千年，构建成精神建筑，垒砌成今天长100米，高10米，宽100米的石经城。 一座四方的城，密密实实，层层叠叠，城墙四周嵌满了佛龛窗口，边角有小型转经筒和供神台，中间有夹道进入里面的排排石墙。每一片经石都写满虔诚，每一个石窗都敬奉神灵，护佑一方黎民百姓。从小受传统思想禁锢，女儿身的我并未深入城内探究。 绕城转经的路，不知留下多少信众虔诚的脚步和匍匐的身影。身边的转经人，男、女、老、少、僧人、信徒、旅者，一个个从我身边经过，秋的阳光铺洒大地，把扎溪卡草原温煦得温暖如春，也轻轻抚摸着、温暖着每一个转经人。转累的老人歇在石凳上，背上熟睡的孩子，在未出生时已经和石经城血脉相融。一个三岁孩子纯净无虑的眼神让同行摄影师的镜头一路追随。 跟随转经的队伍，我虔诚地转经九圈，不为别的，只为我对这个守候高原的民族无限敬仰，只为一座凝聚了日月精华和自然灵气的千年古城，只为它承载了无数人的精神信仰，我就该深深地跪拜，虔诚地朝圣，长长地谢恩。它是屹立在荒原深处的一座石城，一座精神建筑，一座信仰之城，一座生命之城。 说是城，却没有泥土建筑。这一座城，汇聚了人们一千多年的祈福和寄托，一座高浓度的信仰之城，一座神圣的精神之城。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会被这种超浓度的宗教情感所压迫而肃然起敬，没有妄语，只有恭敬。在我的意识中，这是川西高原最古老神圣且保存最完整的圣城。古城附近没有原居民，朝圣者至少来自几十公里之外，仅有的那一片蓝顶活动板房都是转经人的临时住所。或许这里是神仙瑶境，凡人万不可亵渎。 在四季更替中，在日月轮回间，在千年风霜里，石经城的体量不断增大，由一片石演变为一座巨大的石经城，地上承载不了积年累月的厚重，便如千钧磐石，渐渐沉入地下，地面之上的层层叠砌好像从地下生长出来一样，屹立成无形的伟岸，屹立成川西高原深处的旷世奇迹。它像在高山大地屹立的精神坐标，更像在生命的极地生长出来的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大树，无可撼动，唯有虔敬，而这种精神圣殿是在一代又一代笃定的信仰中传递出来，叠砌出来的，且还在不断延续。 千万人走了，千万人又来了，转经的脚步还在继续，俯仰的身影从未停息。那种无形的力量，强大的气场，无明的神性，无量的光辉，震慑心魂，让人俯身敬仰，虔心膜拜。 站在旷古亘立的石经城前，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滚滚袭来。片片经石不知浇筑了多少岁月，熔铸了多少虔诚，让一座城流泻着日月光华，凝聚了天地能量。 我在想，这座古城在若干年之后，会不会像庞贝古城一样，成为后世的惊叹？后人会不会用疑惑的眼神解读今日的文明？我也在想，千百年的延续，共同的意念，会不会穿透地心，引来意念谐振同频？凡俗的我，不求来世，但求今生，只想阅历山水的宏阔，历史的厚重。 在城的正前方，几位红衣僧人席地而坐。高原藏区，绛红色是信仰之色，厚重之色，寺庙、僧人的专属色，和这座纯粹自然，没有华丽雕饰的古城深深应和。我匍匐在地，定格了这些属于信仰的镜头，也匍匐下我长长的谢恩。千里万里，梦里梦外，多年的情思都在遥远的雪域、远处的荒野和一个神秘的民族。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否在这里，但我知道我的今生在这里，我的魂魄在这里，我一次次向往，一次次抵达，一次次怀念，一次次躯体归于尘世，灵魂飘荡高原。 在远天之外，在苍穹之下，在无垠无际的千里大草原，精神自由，灵魂流放，无羁，洒脱，归真，神秘，纯净，原始。在多次的远足中，刻于心、浸于魂的记忆多半都在苍茫天域下，渺渺高原间。我生命的根脉在黄河岸边的小山村，灵魂的根基在绝尘之境，浩茫高原。心中的香格里拉在每一座高山，每一个垭口，每一条河流，每一根生发的草木和荒野间。 万般不舍中，我们还是纵马离开这座我从《中国国家地理》上初识，牵挂了十余载的石经城。千年时光中，我只是古城一个遥远的守望者，短暂相见又匆匆离别，再见不知又是何年，其实见与不见，大高原上的石经城和大高原一起，早已将我的心房填满。 作者简介：白爱，网名：雪琼，甘肃省白银市作协会员，供职于中国华能集团靖远热电公司，作品散见于纸媒或网络平台。一个在行走中感受生命之美、自然之美的人，在行走中感受内心的丰盈、山川大地的磅礴，用痴心，用相机，用拙笔记录生命中那些波澜壮阔的圣境，抑或宁静恬淡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