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生活辜负了你,你不可辜负自己-李舒

即使生活辜负了你,你不可辜负自己-李舒

2017-03-29    14'35''

主播: 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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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即使生活辜负了你,你不可辜负自己——李舒 有一段时间,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三联书店后面的读者俱乐部。 那儿的书常年打折。 但这并不是我喜欢那里的原因。 我喜欢那个戴着袖套的乐呵呵阿姨,喜欢和她聊聊天,即使不聊,看着她也好。 她最大的爱好是钩茶杯垫。每次去,都见她在创作新作品——我从没见过成品,那些钩好的茶杯垫,都去哪里了呢?也许送人了,也许从来没有成功过?都不打紧,她坐在那里,喜滋滋乐呵呵。 她爱喝茶,摆一个竹子的小茶海,玻璃茶壶,几只玻璃杯,来买书的人,她都热情相邀“能饮一杯无”:“玫瑰花茉莉花,喝了开心不花心。” 鲁迅的书被放在美女作家畅销书中间,大约是翻书的人,胡乱塞进去的。我拿出来给她看,她说:“啊,鲁老头这几天受委屈了,和这帮娘们儿待了这么久!” 我随身带的包袱皮,她研究半天。下次去,老远见结账处一堆花布,云蒸霞蔚的颜色。她很骄傲地说,是自己用零碎布拼的:“这叫限量版。” 看见她,不知道怎么的,我就高兴。连带着,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会被生活认真对待。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却不一定人人都能做到。 毕竟,生活不仅是风花雪月,也有电闪雷鸣。 假如生活辜负了你,你该怎么办呢? 2011年,我只身来到北京。换了工作,换了城市,因为爱情。 后面的故事俗气而狗血,只记得,冬天到来时,我搬到一个朝北的开间,又换了一份新的工作——忙到窒息的节奏,每天十点才下班,这是我最喜欢这份工作的地方,因为忙碌,就用不着思考了。 12月23日,周五,深夜十二点,我回到家,打了一个寒颤——小区是新型节能小区,没有暖气,用的是电地暖。久居上海的我还没有习惯,北京供电用的是电卡,没有电,必须去买。 我记得我裹着围巾出门,去供电局营业厅买电。走到一半才发现,黑暗中顺手摸的那条围巾,来自前男友。 我把围巾扔进了距离我最近的垃圾桶,然后,坐在垃圾桶旁边,失声痛哭。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垃圾。 第二天是周末,我去了读者俱乐部,找那个笑呵呵阿姨。我想,这大概是这个城市里,唯一能让我开心起来的人吧。 阿姨在看一本书,看得盈盈有泪光,连她的钩花杯垫,也放在一旁。那书很旧了,封底已经被撕掉。 她在仓库里发现了那本书,它应该已经躺在那里好多年了:“全是霉味,还有老鼠屎。” 你要不要带回去看看? 于是,我知道了这个故事。 1968年,上海。一个女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擦拭咸蛋。她把那些咸蛋都擦得亮堂堂的,一点污泥也不见。 谁也不能想到,那擦着咸蛋的手,曾经戴着钻戒,做得最累的活,是为园子里的玫瑰浇水。 郭婉莹,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四小姐。 永安公司的大楼现在还屹立在南京路——虽然改过好几个名字:“东方红百货商店”、“上海第十百货”、“华联商厦”、“永安百货”。 “文革”当中,开群众批斗会,有售货员站出来,说郭婉莹每次买东西,就直接上五楼办公室,售货小姐们就把东西一件件放在托盘里带上来,一次走过郭婉莹的面前,她“靠在皮沙发上,一只手拿香烟,一只手端一杯茶”,看上什么,点一点,就把东西留下来,从来不付钱。 “资本家的女儿”“右派的老婆”郭婉莹坐在大家面前,听着控诉,忍不住抬头看看那个正在发言的女人,这些故事充满了想象力,简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所受的教育里,对待人,对待事,都只有一种态度:微笑。 她的丈夫是“右派”,死在了监狱里,留下了14万元的债,要她来还。她被下放劳动时,被送去修路。弹钢琴的双手,要把大石头砸成一块块小石子,满手血泡,十指变形。那时候她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把双手放在身后,脸上,仍然是笑着的。 她每个月只有6块钱工资,她最喜欢的食物,是一碗阳春面,8分钱。 阳春面那么香,那些绿色的小葱漂浮在清汤上,热乎乎的一大碗。 我总是全部吃完了,再坐一会儿。 店堂里在冬天很暖和, 然后再回到我的小屋子里去。 她的小屋子,是一间7平米的阁楼亭子间。冬天早晨醒来,脸上会结一层很厚的霜。她却说: 晴天的时候,阳光会从破洞里照下来,好美。 谁也想不到,她曾经住的房子,是能够住下37户人家的豪宅——在利西路,靠近现在的江苏路。有一张郭家在花园里拍的全家福,背后是他们的家,需要很费劲地数,才能找到她房间的窗户——因为房间太多了。 她找了一块铁丝网,在煤球炉子上烤吐司,烤出来是酥酥脆脆的焦香;没有蒸锅,用铝饭盒和供应面粉,也可以做出有彼得堡风味的蛋糕——那些,是康同璧在她上学时教给她的:“有一天,你们没有烤箱的时候,会用得着。”她在黑暗油腻的楼道里,闻着吐司的香气,笑了,手里端着洋铁缸子,那是她的下午茶茶杯,也是她丈夫在监狱里的遗物。 在外贸公司下属的小水果店里,人们会看到摆摊卖桃子、西瓜和鸡蛋咸鸭蛋的郭婉莹。她对每个来买咸蛋的人保持微笑,告诉他们,哪一个咸蛋腌得更好,煮好打开,“一定可以出油”。她也帮大家挑选最甜的桃子。收工之后,她会选一只已经快要坏掉的桃子,咬一口:“甜的。” 在农场喂猪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以前在悉尼时养的马;她从农场鸡舍给儿子买了一只“白勒克”小鸡,作为宠物。在这之前,他们家的宠物是德国牧羊犬。别人劝她,饭都吃不饱了,养什么宠物啊。 她回答:这才是人的样子。 她在建筑工地当小工,负责拌水泥,然后爬到脚手架上,把水泥桶递给工人。她和别人开玩笑,有资本家说,他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怕摔下来不死。我是真正的什么也不怕。 曾经被长者点名的华莱士,曾经来到上海,希望采访郭婉莹。她没有选择谈笑风生,而是拒绝回答任何一个问题,“我不想把自己吃过的苦展览给外国人看,他们其实也是看不懂的,他们是想把我表现得越可怜越好,这样才让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得十全十美。” 她只是说,劳动,让她保持了身材,没有急剧发胖。 1998年9月24日黄昏,是她辞世的时刻。她讨厌被人搀扶,无论是上台阶还是过马路。她到底没有说出对自己一生的怨言,最后的黄昏,她自己去上了厕所,自己躺到自己的小床上去,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我怎么这么累啊! 越是艰难时刻,内心高贵的人们,会越温柔地对待自己。 这种温柔,亦是一种坚强。 郭婉莹的故事帮助我走出了那个冬天。 书本的插图里,有她的照片。在她饱受苦难微微肿胀的脸上,永远洋溢着一种少女一般纯净的笑,在微弱而尖锐地闪着光芒。 这光芒,足以让我抵抗任何不忠、背叛和挫折。 当生活给了你所有,那你就接受它吧。 认真对待那些所有,好的,不好的,学会发现那砂砾中的黄金,苦难中的点滴美好。 因为这世界上,其实真的,还是有许多美好事物。 配乐:Norah Jones-Love Me Te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