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永恒的偶然触碰

在市场里买到一种冬天的植物，名字十分奇特，叫做“猫柳”。 猫柳长得很高大，枝条有一人高，每隔一公分就有一个瘤状的隆起。花苞有枣红色的外皮包覆，到开放时，外皮脱落，花朵就成为白色的绒毛小球，一团一团，棉絮一般。 猫柳可以开三周到一个月，等花开完了，生出翠绿的小芽，甚至可以长几个月才谢去。 我常常坐在书桌前看那一大束猫柳，想着这种植物叫做“猫柳”，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因为它既不像猫，也不像柳。可是却想不起比这更好的名字。那长而柔美的枝条确有着柳的形意，而隆起的白绒毛，不正像波斯猫的尾巴吗？ 在从前的从前，有一个人看见这种长相奇特的植物，为它取名“猫柳”，确实是惊人的灵光一现，可以说是对永恒的偶然触碰呀。 我的园子里还种了一些植物，它们的名字也充满了永恒的触碰。像是马缨丹、观音莲、何首乌是完全与形意无关的，但名字取得真好；与形意有关的，例如水芙蓉、麒麟草、海芋、鹅掌藤也充满了美的想象；还有一些是当我们听见的时候，心灵会一层一层地在爬高，像七里香、九重塔、九重葛。 一个小小的园子里就充满了对永恒的触碰，使有创造力的人也想不出比那些流传已久、由许多不知名的人想出来的更好的名字。 关于永恒，几乎是人人心中潜藏的梦，大部分人也知道永恒的不可企及。但是，永恒虽不在我们的掌握里，如果用心一些，在平凡生活中也有永恒的偶然触碰。当我们融入深刻的因缘之时，当我们与相知的人聚散之际，甚至当我们进入一只动物、一株植物的内在世界的一刻，我们浑然而忘，成为大化的一部分，我们就那样触碰了永恒。 心思细密的人，只要有感有情、有意有悟，在每天旋身回睡之间，都会不期然地与“永恒”相遇。久而久之，永恒就拟人化，成为我们喝茶、散步、散心、沉思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