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蓓 外婆的艰辛岁月(下) 外公稀里糊涂成了“窝藏枪支”犯

马雪蓓 外婆的艰辛岁月(下) 外公稀里糊涂成了“窝藏枪支”犯

2017-11-26    15'51''

主播: 我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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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外公稀里糊涂地成了“窝藏枪支”犯∣我的历史·电台 过了几天,你外公突然间来了一封信。我从邮差手上接过信,回屋关上门,大哭了一场。他进去那么久了,光知道关在哪儿,但一直没有他的音信,也无法探视。那时候,三天两头听说有人进去了,死在里面了,人死后好长时间才通知家属。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是你外公的字体,信上说,他一切都好,现在准许家属探视了,让我们去时顺便带两件衣服。他还活着,我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了。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你妈回来了,我一看她脸色发白,一脸的惊慌,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哭着说,拿着糕点票去买饼干,出了商店饼干就被人抢去了,她吓得一路跑回家,那天也怪我,就忘了跟她说,买了糕点不能拿在手里,要揣在衣服里,不能让人看见。我拿了毛巾给她擦脸,想着怎么宽慰她,跟她说去看你外公的事,她一听能去看爸爸,很快就缓过神来了,直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我们娘俩来到了管教所,你外公离开家,我是第一次来探视,一进管教所大门,就看到几个兵拿着枪站在那里。我哪里见过这阵势,心口扑扑地跳。我们被一个当兵的带到一间小屋里,屋子中间有道铁栅栏,一张桌子,还有把椅子,没几分钟,你外公来了,进了栅栏那一边,你妈一看见爸爸“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爸爸你啥时候回家呀?” “快了,快了。”你外公的手伸出铁栅栏摸着她的头说。 我盯着你外公的脸仔细地看,他的脸色还可以,人也没太瘦,我问他里面能不能吃饱,他点点头说能,说偶尔还能吃上荤的。我凑近他小声地说,你在里面好好表现,外边已经开始饿死人了,你可知道?他点头连说知道,知道,我是天天担心你们,我在里面没事。 他把手里的一个布袋塞给我,叮嘱我回到家再打开。我赶紧把带来的包裹交给他,还想和他再说两句话,探视时间就到了。 从看守所出来,我的步子轻快了许多。我抱着那个布袋像抱着个孩子,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抢了去。回到家,插好门,拉上窗帘,才敢把布袋打开来,里面是个饭盒,打开饭盒一看,是满满一盒油渣,你妈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妈,真香!真香!”我赶紧拦着不让她再吃。我把油渣子放到锅里炒,你妈来不及了,我一边炒她一边从锅里抓着吃,等我炒热了,她也吃了一大半了,我跟她说,你的胃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不能吃得太猛,会落下病。话刚一落音,她捂着肚子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哇”的一声就吐,刚才吃的全倒了出来。从那以后,她就落下病了,不能闻油味儿,一闻就要吐,你妈后来几乎连肉都不吃了,这几十年基本吃素,这你是知道的。 后来,我和你妈又去了探视了两次,每次你外公都会给我一个布包,有时是几个馒头,有时是一盒油渣。探视时间很短,当兵的站在旁边,我也不敢问这问那。直到你外公出来,我才知道,他因为修表的手艺,跟里面的管教干部处得还行,有一两个干部有时偷偷塞给他点吃的,他不舍得吃,留给我们。你外公出来后,还一直惦记里面一个姓王的干部,他后来因为什么事也挨整了,你外公执意要去里面探视。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不久,那人就有病死了。 “外公到底犯了什么罪?”我问外婆。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已经埋藏了很久,今天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外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手指在杯子边缘反复摩擦着,终于,她说:你大了,也该和你说说这事儿,给你外公定的罪名是:窝藏枪支。 外婆顿了顿。 听起来吓人吧!呵呵,其实什么也没有,全都是冤枉。 外婆重新坐直身体,开始了讲述。我忙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录音笔,确保它仍在工作,我对这个谜底期待已久,深怕因为没电这样的小事故,失去这如此珍贵的资料。 “你外公年轻时好朋友,家里又开着铺子,出来进去的什么人都有。我记得那是解放前夕,一天,你外公一个朋友来了,和我说要外出几天,有个包裹暂放我们家里,回来后就取走,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把包裹顺手塞到床下的箱子里,没有打开看看,觉得是朋友的东西,不好打开来看。过后一忙,全忘在脑后了,也没和你外公说起。 很快宿县解放了。 那天,我正在做饭,你妈跑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枪,在我眼前晃,学着打枪的样子对着我啪啪地,我一看像是把真枪!我沉着脸问她:“哪里拿的?”你妈那时候才四五岁,哭着跑去把那个包裹拿来了。我一看才想起来,里面还有一个枪盒子和一个方印,印章很沉,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我一把夺过枪放回枪盒里,还有印章一起又包起来,放到柜橱顶上。 那几天,你外公去了外地,我心里头慌得很,刚解放那会儿,到处乱哄哄的,家里放把枪怪吓人,但是日后惹出那么大的祸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过了几天,你外公回来了,我赶紧把包裹拿给他看,他一看到枪,脸都变了颜色,说,你真多事!我心里头委屈,可又不好说什么。你外公抓起一张旧报纸,包了枪就出去了,没一会,他回来了—— 枪呢,我问。 扔茅厕了。 那还有枪套和印章,也都一块扔了吧。我说。 印章留着吧,也许他什么时候还回来拿。 我问那印章上刻的什么,外公说,是“光华”俩字。 我问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店铺的名字。 为什么要放在我们家。 各家有各家的紧急,既然放咱家了,就放着吧。 我就按照你外公的意思,把包裹重新裹好放回床下的箱子里。 一直到你外公出事,那个朋友也没来取包裹,慢慢地也就没放心上,倒是那个枪盒子,你妈常挂在脖子上玩。 你外公出事的前一天,一大早起来我就直冒虚汗,心里猫抓似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跟你外公说,他劝我说别瞎想,就出门了。听到有人敲门,你妈一蹦一跳地跑去院子,接着喊我:妈,来了两位叔叔,我伸头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政府人的打扮,笑眯眯的,看上去挺和气,看见我开口问:“这是老穆家吗?” “是的,是的……”。我忙答应着走出来。 “我们是老穆的朋友,来看看你们。” 其中一个人笑容可掬地弯腰看着你妈说: “你是杏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叔叔问你个事儿,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包裹,是你爸爸的朋友放在这的,他托我们来拿回包裹的。” “那包裹在哪呢?” 他们接着问你妈。 你妈麻利地钻到床下面,把那个枪盒子掏了出来。 “是不是这个,还有一个老沉的石头印章,被妈妈拿去压菜坛子了。” 那俩人径直向我走来,收了笑容,枪呢?他们问。 被杏儿他爸扔到茅厕里去了。我答着,浑身哆嗦。 “那枚印章呢?” 我赶紧去厨房把印章拿了来。 他们拿了印章和枪盒子,抬腿就走了。 我心里头就是怕。你外公一回来,我忙跟他说了,你外公说,那两人的长相,他不认识,应该不是厂子里的人,说过两天去问问。第三天半夜,你外公就出事了。那是1958年。 后来才知道,你外公的那个朋友在解放前可能参加了国民党的什么组织,后来暴露了身份,想出去躲一躲,临走前把组织的印章还有一把枪保存在我们这儿,想躲过了这一阵,再回来取。后来这个人也一直就没出现。一直到解放后,1958年那会,像他这样解放前和国民党有牵连的肯定在劫难逃,交代说印章和枪在我们家,人家来家里找赃物,果然都在,就这样,给你外公定了个罪——窝藏枪支,就这样抓进去了。这里面究竟是个怎么来龙去脉,一直到现在都是一本糊涂账! 你外公出来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所谓的朋友,听人说是死在监狱里面了。 哎!苦了你外公,经历这事以后完全换了个人,他这个人生性爱热闹,仗义,好朋友,后几十年变得胆小怕事,战战兢兢地过完了这一辈子。 那个阳光温暖的秋天的下午,在外婆不慌不忙的讲述中,许多的时光都过去了,其中的跌宕起伏,大风大浪,此时都化为平淡……外婆的讲述把我带进一条记忆的河流,随着河水的引领我试图走向记忆的源头。 此时,夜幕已然来临,河面上开始缓缓升腾起薄薄的白雾,柔软而妖娆。有很多人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我认得他们的面孔,也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我儿时小院里的邻居,附近的街坊,此刻如幽灵般漂浮在我的眼前,忽远忽近,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