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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个宇宙的少年丨桑中之约
2015-08-25 桑子衿 读书有疑
文/桑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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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有人问，青春期的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乐乐是暑假找我学英语的十四岁男孩。初见的那天他妈早早就到了，拿着一大包教材教辅，拉着我的手满脸笑意。我有点愣神，四处张望道：“孩子呢？”“啊马上来了。”他妈忙道。
我透过落地窗向下看，一个干瘦的小孩推着车，高唱着什么，风一般往这里跑来。我们聊了没几分钟，他就又风一般地跑走了，把他妈自己扔在这儿。
他上学期期末考试，英语只得了28分。本来这就够少了，可是我给他做了测试之后发现他根本啥都不会，得零分都不奇怪。我略带嘲意地说：“不错啊，能蒙30分也不容易。”
“也不多。”他谦虚道。
我想方设法让他上课集中听讲。我立了严规，如跟读单词声音不许比我小，上课必须挺直身板专心听讲等。他和很多后进生一样有上课溜号儿的毛病，不过态度还算端正，没有让我多操心。我开玩笑似的问他愿意学吗，他答得响亮：“愿意！我将来要写我的第一首英文歌。”
他的水平离英文歌还有很远的距离。他的英文发音有一种独特的东北大茬子味儿，语法词法完全不通，在我看来幼儿园小孩都应该知道的词汇他也一概不知。
那天正上着课，他妈给我打电话，说他的老师让他下课回去排练。我想了想当年做钢琴手时一遍遍跟着乐团合练那种让人抓狂的无聊，对乐乐泛起一丝怜悯。我尽量温婉地把他妈的话转达给他。
没想到乐乐的双眼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他挥舞着拳头，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耶！”
我一惊，怕他又脚底抹油似的跑掉，忙解释道：“她让你下课后再去。”
“哦，她宁愿让我从早到晚老老实实学习，也要毁了我的梦想。”
他的话让人心凉，语气却并不沉重，反而十分轻快，仿佛在说着什么开心事。
他的梦想是做一名歌手，国际化的。他一提到他的梦想就兴奋，也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他学唱歌，会架子鼓，也弹吉他。“我高中要考艺校。”他信心满满地说。
他给我看他MP3里的歌，Beyond和Beatles占了大多数。他高兴了就会边做题边哼一段，我身为半个摇滚乐粉和多年的钢琴手，完全听不出他在唱什么。他处在换声期，有着典型的公鸭桑，动不动就会破音。
他说，为了防止以后成名了被人挖出早年丑照，他现在特别注意个人形象，每天从里到外都要换上新洗净的衣服。我注意到，他的衣服确实有一种洗衣粉味儿，然而长长的头发油腻腻的，指甲缝里污垢明显。
他特别强调国际化这一点。“中国还没有多好的国际化歌手，”他遗憾地说，“不过也许我长大了就有了。”这句话意向不明，我猜不出他究竟是在表达对祖国乐坛的信心还是在自夸。他说：“除了英语，我还要再学一门语言，将来我的外国粉丝来见我了我还能和他们聊几句。”
我说：“是想学法语吗？我可以教你。”没想到他惊恐地看着我，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绝对不行！法语太难听了，跟吐痰似的。”
我有些不怀好意地问他，你知道法国在哪儿吗？他腮帮子气的鼓鼓的，仿佛受到了侮辱：“不就在拉丁美洲吗！细长条的那个。”我很想说那是智利，不过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做歌手？“因为很酷！”他斩钉截铁地说，想了想脸颊发红地补上一句：“反正理由很多啦，和姐姐你也解释不明白。”
他演出那天我去了。艺校在小广场搭了个台子，最里面呜呜泱泱全是画着浓妆的学生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家长。我站在外围，身边都是看热闹的群众。
他曾经告诉我他有两个节目，其中有一个英文的rap。我伸着脖子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第一个节目就是他。台上五六个拿着吉他的少年，都和他一般高，穿着不合身的燕尾服，唱着小虎队的《爱》，眼里有一样的光。音响效果极差，我根本听不出他的声音。不过，他逮着贝斯solo的间隙，就会一个转身帅气地从吉他堆里站出来，猫下腰对着观众放电。我举起相机想拍照，可他又瘦又矮，照片里根本看不清他。
一首歌快结束时天下起了毛毛雨，好多人在说：“赶紧回家吧！别一会儿下大了。”我傻呆呆地站在四散的人流里，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无力感，想大吼着把他们全都拦住。
细雨里，台上的娃娃们蹦蹦跳跳，台下的娃娃们齐刷刷地挥舞着荧光棒，观众们百无聊赖，家长们扯着嗓子喊：“xxx，看这里!”
几首过去，雨也不下了。我本来打定主意要看完的，可不禁想起了乐乐读英语时那令我抓狂的口音，不敢想象他会把Eminem的rap念成什么样。最终，我犹犹豫豫地走开了。
第二天晚上乐乐跑来我家，兴高采烈地问我去看他演出没。“去了，你唱得不错！就是音响效果不好。”我敷衍地说，不敢把照片拿出来，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父母早就已婚了，他跟着妈妈生活。常年不见面的父亲又生了弟弟，他把自己老弟的照片贴在了饭卡上，骄傲地和我说他弟成绩很好，“和我可不一样”。我看了下照片，小孩牙都没长齐，笑起来和他一样的傻。
每次上完课，我都嘱咐他直接回家。“我跑不了，姐，我没什么一起玩的朋友！”他笑嘻嘻地说。我说别这样讲，你到高中就有了，姐姐的知心朋友也是高中才有的。“那当然了，姐姐你长得漂亮嘛！”他流畅地说。
最后一堂课，十道选择他只错了一个，阅读题全对。但是我不敢保证他下次会不会还考28分。但是在我看来，无论是28还是98，他的人生都比我更好。知乎上有人问，十四岁的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乐乐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会每天推着车跑来跑去，高声唱着走调的歌，整天想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会做着国际化歌手的梦只因为这样很酷，笑起来眼睛里会亮亮的，像是要把一切星光都吸进去。他把青春过得了无无憾。
我羡慕他。他的心里装着一个宇宙，而我只是个‘从早到晚老老实实学习’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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