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致崔巍——这恐怕是我们此生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通信了

韩石山致崔巍——这恐怕是我们此生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通信了

2023-08-06    09'23''

主播: 风语浅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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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崔巍兄: 前一封信是用毛笔写的,只能说是向你报个信儿,说您寄的书,我收到了,顺便说了扼要的看法。要细说,就不能用毛墨写了,得用这种中性笔,写在这样的信纸上。 说实话,初收到书,看到《我和我的亲人们》这样的书名,我是有思想准备的,准备看您苦难的身世。您的身世在我们几十年的相处中,已有大致的了解,比如少年失怙,比如说众姐妹合力将你这个家中的独子供养到上了大学。这些,说苦难也苦难,说平常也平常,那就看您是怎么写的了。 书中写到的两件冤屈事,都发生在武乡本土,一是抗战期间,一是解放之后,可以看出穷乡僻壤之地,人性的凶残。这个,绝不能理解为某村某姓的胡作非为,实则在山西,不妨说在北方农村,应视为普遍的现象,最基本的人性。若说有什么差别的话,只能说好的社会环境,对这种作奸犯科胆大妄为者,有一种震慑的作用,让他们因恐惧惩罚而有所收敛,甚至会熄了为恶的念头。而在一个不好的社会环境里,或者说一个不好的历史时期,他们的恶念会不次萌生,一旦萌生还会变本加厉,甚至从中得到无限的乐趣。这种遗风,至“*****”期间达到极致,凡害人者,无一不在“政治态度”上动脑筋。毕业前夕,我们班的一些宵小之徒,借“打三反”整我,不过是显示他们的政治觉悟之高,以求分配时能有好的安置罢了。您在听说我让办了学习班,第二天早上,冒着大雪,从安坪走了十里路,来红土沟看我,这让我感受到了胜似兄弟的感情。多少年来,一想到这件事,都让我激动不已。您待朋友的真诚,在我结交的朋友中是少有的。 回头仍说《我和我的亲人们》这本书对人性的揭示,确有美好的一面,比如您的姐妹对您的资助所体现的姐弟真情,然而,让人震撼的还是人性中的卑劣与凶残。由您的书,我首先想到的是您。在您几十年的写作中,不是没有表现民间的疾苦,只是这种表现,更多的成色是为了印证当下政策的得民心,有大成果。说实在的,我起初的写作,也循的是这个路子。最为可笑的是,不管我怎样的竭忠尽智,时兴的评论家总能看出我浅薄的一面。后来我知道,不管我怎样的努力,也不可能得到时评者的认可。于是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便转入了现代文学人物传记的写作。好多人据此认为韩某人已无戏可唱,我虽沮丧,也只好认了。老崔,我说这话,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南华门院里几个当红作家的意思,我自是自惭形秽,知道自己如何努力也赶不上人家的水平。而我看到的您,一直在做着锲而不舍的努力,实在说,我对你写出的作品,取得的成就,是钦佩的,是羡慕的,觉得老崔还是行,有时代气息的敏感,有艺术表现的创新(那些年您的小说语言确有自己的特色)。而看了《我和我的亲人们》这本书,我对你过去的看法完全变了。我觉得,一个有这样身世与经历的文化人、大学生,不应当数十年追慕时代的风潮而缺少反省。如果你能早早地将这一对山西人性的体验与反省,通过作品表现出来,那么你的作品的深度,还有其醒世的作用,会让人震惊。现在,虽说迟了许久,有了这本书,也算是一种补偿,让人们知道崔巍该是一个怎样的作家,怎样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此书作为您的收官之作,怎么估量都不为过。 这些说的是该写的、该理解的,也是显现你质地的一面。至于怎么写上,应当说,你的这种朴实的笔触,已对您所要表达的事件与情感,做了完整的、充分的表达。一些显而易见的缺憾,多少年前我已有所劝诫,这个年纪了,不说也罢。我最为欣赏的是,您在这个年纪,能将自己的身世如此坦诚地表示出来,这不仅仅是凭了生活的勇气,应当说也是凭了艺术的良知。 这恐怕是我们此生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通信了。等我的新的长篇小说《绒仙》出来,我会连同小说一并呈上。现在,且将电子文本发您,让崔静编入书中。 谨颂文祺 2021年11月4日 弟 石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