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池泊边(上)

家住池泊边(上)

2023-08-20    11'34''

主播: 风语浅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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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儿子: 那天闲聊,你说到想要了解妈妈出生的地方,当时我未置可否,内心里其实乐开了花。毕竟,“我们村”孕育了我,那里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和深情,我深深地爱着她,也希望你,我的儿子,此生不管走得多远,都不要忘了她。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姥姥家附近那口大池泊开始吧。 峨嵋岭上干旱,村村都会挖几个池泊。我们村小,以生产队为单位挖的几个池泊,除了村南一队挖的那个常年有水,其余二队三队挖的,只有夏天会积一底雨水,其他三个季节都枯着,野生的芦苇和杂草长得满坑满谷,草缝里经常会有死鸡臭老鼠。我们四队那个,干脆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坑,坑里密密麻麻生长着钻天杨、泡桐和臭椿、构桃等杂树,一滴水都没有。 好在,供全村人使用的大池泊就在家门口,池泊里水鸭子叫,我家院里听得清清楚楚。巷子短小,从头到尾也不过十来户人家,兔子尾巴似的,村里人就叫我们这条巷子“西池尾巴”。 走在巷子里,眼拙的老婆婆问:你是谁家的娃?头一扭,脆生生答一句:西池尾巴上赵家的。言语间藏着说不出的骄傲,却不想,西池尾巴上住的家户都姓赵。 早年间,这池泊是我们村的骄傲,最馋人的,是周围一圈十来棵合抱不过来的大柳树,树冠如盖,一直延伸到池泊边上住着的三大大院里,密密匝匝的,树荫浓得水泼不进。 姥爷说,他小时候到永济县孙常公社老姨家走亲戚,站在中条山(我们那里叫南山)往北看,光秃秃的峨嵋岭上一片绿,不用问,那是我们村池泊边上的老柳树。村里人不管走到天南海北,回家时朝着那绿走,再远都不会迷路。 池泊东西两边,各有一条青石铺的水道,夏秋时候多雨,村里的水汇聚成两股,沿着水道流进池泊,池泊满了,水顺着南面的水眼流出去,一直流进村南一队池泊里。整个夏天,村当间平溜沿沿一池泊水,一村人守着,心头一漾一漾的,说起话来都硬气。 可惜的是,五八年大炼钢铁,大柳树被连根刨了当柴烧。没有了大柳树的庇护,池泊底成了筛子,再也存不住水。我疑心是树根延伸到池泊底,刨树根把早年夯实的池泊底破坏了,再多的水都从筛子眼里漏掉了。问你姥爷,你姥爷笑着摇摇头:那谁说得清。问你老姥爷,他在鞋底子上磕磕烟袋锅,说,啥也不是,挖树惊动了池神,树身倒下来压了池神庙,池神恼了。 池泊漏了,大部分时间都枯着,铺水道的青石板也遭了殃,村里人扒回去垒猪圈,垫台阶,不几天就扒光了。夏天雨水勤,池泊里多少积了些水,担水浇菜饮牲口,上上下下很不方便,大队召集人从北山上拉回几十平车大石头,四棱八不圆,凑合着用水泥砌了,总算是有了水道。 新砌成的水道高低不平,走上去得千万小心。五年级时候我个子蹿得比锨把还高,腰腿却是软塌塌的,没多大力气,第一次挑着下池泊担水,水桶里只小半桶,晃晃悠悠的,脚下一打滑摔倒了,水桶骨碌骨碌滚下去,眨眼就不见了,你姥爷费了好大的劲才捞上来。 总喜欢到池泊里洗衣服。池水浑黄,手一搅,就有淤泥泛上来,你姥姥骂我:你是要洗脏哩还是要洗净哩?我脖子一梗:当然是洗净。拿着姥姥烧火的小炭锨,蹲在伸进水面的石头上挖啊挖,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坑,水灌进来,泥沉到坑底,蓄出一坑清水来,我蹲在坑边洗自己的布衫子。一直洗,一直洗,姥姥在池边上骂:穿不烂都让你洗烂了! 那年七月里下大雨,池泊里的水竟然倒灌到姥姥家门口,三奶奶家就更不用说了,大水漫上门口的高门坡,从一尺高的门槛上边往家里涌。三奶奶家在池泊西北角上,我指给你看过的,满院子的杂草。她的儿孙都在西安,家里只有老两口,下雨前姥姥打发我过去照应。看见洪水进来,三奶奶颠着小脚走到院当间,对着土地爷神位磕头如捣蒜,我刚把她搀起来,她出溜一下又跪倒在泥水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担心三奶奶伏在雨地里再也起不来。 第二天雨过天晴,池泊里水位下去了一些,几个半大小子脱得只穿一条小**在水里面扑腾,一圈人围着看热闹。我一溜烟跑到闹得最欢实的刚子家告了密,他父母赶过来一阵骂,一池泊的人才散了。 有一年,村里来了支地质队,分散住在村人家里,姥姥家北房住了两个,年龄大的姓陈,年轻点的姓李。陈叔稳重,晚上闲下来教我们姐弟认天上的星座,李叔活泼,有空就教我们唱歌背古诗。 有月亮的晚上,李叔带我们到池泊边上,捏着嗓子唱“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声音悲悲切切的,我起初嫌不好听,跑跑颠颠静不下来,几遍唱过,终于听懂了,心里酸酸的,眼泪慢慢涌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红楼梦》,从此,宝玉和黛玉住到了我心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