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第二部 我们仨失散了(一)走上古驿道

《我们仨》第二部 我们仨失散了(一)走上古驿道

2020-05-08    30'30''

主播: 春天的金色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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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第二部 我们仨失散了 这是一个“万里长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但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 (一) 走上古驿道 已经是晚饭以后,他们父女两个玩得正酣。锺书怪可怜地大声求救:“娘,娘,阿圆欺我!” 阿圆理直气壮地喊:“Mummy娘!爸爸做坏事!当场拿获!”(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称呼,随口叫。) “做坏事”就是在她屋里捣乱。 我走进阿圆卧房一看究竟。只见她床头枕上垒着高高一叠大辞典,上面放一只四脚朝天的小板凳,凳脚上端端正正站着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鞋——显然是阿圆回家后刚脱下的,一只鞋里塞一个笔筒,里面有阿圆的毛笔、画笔、铅笔、圆珠笔等,另一只鞋里塞一个扫床的笤帚把。沿着枕头是阿圆带回家的大书包。接下是横放着的一本一本大小各式的书,后面拖着我给阿圆的长把“鞋拔”,大概算是尾巴。阿圆站在床和书桌间的夹道里,把爸爸拦在书桌和钢琴之间。阿圆得意地说:“当场拿获!!” 锺书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紧闭着眼睛说:“我不在这里!”他笑得都站不直了。我隔着他的肚皮,也能看到他肚子里翻滚的笑浪。 阿圆说:“有这种alibi吗?”(注:alibi,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我忍不住也笑了。三个人都在笑。客厅里电话铃响了几声,我们才听到。 接电话照例是我的事(写回信是锺书的事)。我赶忙去接。没听清是谁打来的,只听到对方找钱锺书去开会。我忙说:“钱锺书还病着呢,我是他的老伴儿,我代他请假吧。”对方不理,只命令说:“明天报到,不带包,不带笔记本,上午九点有车来接。” 我忙说:“请问在什么地点报到?我可以让司机同志来代他请假。” 对方说:“地点在山上,司机找不到。明天上午九点有车来接。不带包,不带笔记本。上午九点。”电话就挂断了。 锺书和阿圆都已听到我的对答。锺书早一溜烟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阿圆也跟出来,挨着爸爸,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她学得几句安慰小孩子的顺口溜,每逢爸爸“因病请假”,小儿赖学似的心虚害怕,就用来安慰爸爸:“提勒提勒耳朵,胡噜胡噜毛,我们的爸爸吓不着。”(“爸爸”原作“孩子”。) 我讲明了电话那边传来的话,很抱歉没敢问明开什么会。按说,锺书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了,又是大病之后,而且他也不担任什么需他开会的职务。我对锺书说:“明天车来,我代你去报到。” 锺书并不怪我不问问明白。他一声不响地起身到卧房去,自己开了衣柜的门,取出他出门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还挑了一条干净手绢,放在衣袋里。他是准备亲自去报到,不需我代表——他也许知道我不能代表。 我和阿圆还只顾捉摸开什么会。锺书没精打采地干完他的晚事(洗洗换换),乖乖地睡了。他向例早睡早起,我晚睡晚起,阿圆晚睡早起。 第二天早上,阿圆老早做了自己的早饭,吃完就到学校上课去。我们两人的早饭总是锺书做的。他烧开了水,泡上浓香的红茶,热了牛奶(我们吃牛奶红茶),煮好老嫩合适的鸡蛋,用烤面包机烤好面包,从冰箱里拿出黄油、果酱等放在桌上。我起床和他一起吃早饭。然后我收拾饭桌,刷锅洗碗,等他穿着整齐,就一同下楼散散步,等候汽车来接。 将近九点,我们同站在楼门口等待。开来一辆大黑汽车,车里出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他问明钱锺书的身份,就开了车门,让他上车。随即关上车门,好像防我跟上去似的。我站在楼门口,眼看着那辆车稳稳地开走了。我不识汽车是什么牌子,也没注意车牌的号码。 我一个人上楼回家。自从去春锺书大病,我陪住医院护理,等到他病愈回家,我脚软头晕,成了风吹能倒的人。近期我才硬朗起来,能独立行走,不再需扶墙摸壁。但是我常常觉得年纪不饶人,我已力不从心。 我家的阿姨是钟点工。她在我家已做了十多年,因家境渐渐宽裕,她辞去别人家的工作,单做我一家。我信任她,把铁门的钥匙也分一个给她拴在腰里。我们住医院,阿圆到学校上课,家里没人,她照样来我家工作。她看情况,间日来或每日来,我都随她。这天她来干完活儿就走了。我焖了饭,捂在暖窝里;切好菜,等锺书回来了下锅炒;汤也炖好了,捂着。 等待是很烦心的。我叫自己别等,且埋头做我的工作。可是,说不等,却是急切的等,书也看不进,一个人在家团团转。快两点了,锺书还没回来。我舀了半碗汤,泡两勺饭,胡乱吃下,躺着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忽然动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怎么能让锺书坐上一辆不知来路的汽车,开往不知哪里去呢? 阿圆老晚才回家。我没吃晚饭,也忘了做。阿姨买来大块嫩牛肉,阿圆会烤,我不会。我想用小火炖一锅好汤,做个罗宋汤,他们两个都爱吃。可是我直在焦虑,什么都忘了,只等阿圆回来为我解惑。 我自己饭量小,又没胃口,锺书老来食量也小,阿圆不在家的日子,我们做晚饭只图省事,吃得很简便。阿圆在家吃晚饭,我只稍稍增加些分量。她劳累一天,回家备课、改卷子,总忙到夜深,常说:“妈妈,我饿饭。”我心里抱歉,记着为她做丰盛的晚饭。可是这一年来,我病病歪歪,全靠阿圆费尽心思,也破费工夫,为我们两个做好吃的菜,哄我们多吃两口。她常说:“我读食谱,好比我查字典,一个字查三种字典,一个菜看三种食谱。”她已学到不少本领。她买了一只简单的烤箱,又买一只不简单的,精心为我们烤制各式鲜嫩的肉类,然后可怜巴巴地看我们是否欣赏。我勉强吃了,味道确实很好,只是我病中没有胃口(锺书病后可能和我一样)。我怕她失望,总说:“好吃!”她待信不信地感激说:“娘,谢谢你。”或者看到爸爸吃,也说:“爸爸,谢谢你。”我们都笑她傻。她是为了我们的营养。我们吃得勉强,她也没趣,往往剩下很多她也没心思吃。 我这一整天只顾折腾自己,连晚饭都没做。准备午饭用的一点蔬菜、几片平菇、几片薄薄的里脊是不经饱的。那小锅的饭已经让我吃掉半碗了,阿圆又得饿饭。而且她还得为妈妈讲许多道理,叫妈妈别胡思乱想,自惊自扰。 她说:“山上开会说不定要三天。” “住哪儿呢?毛巾、牙刷都没带。” 她说:“招待的地方都会有的。”还打趣说:“妈妈要报派出***” 我真想报派出***是怎么报呢? 阿圆给我愁得也没好生吃晚饭。她明天不必到学校去,可是她有改不完的卷子,备不完的功课。晚上我假装睡了,至少让阿圆能安静工作。好在明天有她在身边,我心上有依傍。可是我一夜没睡。 早起我们俩同做早饭,早饭后她叫我出去散步。我一个人不愿意散步。她洗碗,我烧开水,灌满一个个暖瓶。这向例是锺书的事。我定不下心,只顾发呆,满屋子乱转。电话铃响我也没听到。 电话是阿圆接的。她高兴地喊:“爸爸!!” 我赶紧过来站在旁边。 她说:“嗯……嗯……嗯……嗯……嗯。”都是“嗯”。然后挂上电话。 我着急地问:“怎么说?” 她只对我摆手,忙忙地抢过一片纸,在上面忙忙地写,来不及地写,写的字像天书。 她说:“爸爸有了!我办事去。”她两个手指点着太阳穴说:“别让我混忘了,回来再讲。” 她忙忙地挂着个皮包出门,临走说:“娘,放心。也许我赶不及回来吃饭,别等我,你先吃。” 幸亏是阿圆接的电话,她能记。我使劲儿叫自己放心,只是放不下。我不再胡思乱想,只一门心思等阿圆回来,干脆丢开工作,专心做一顿好饭。 我退休前曾对他们许过愿。我说:“等我退休了,我补课,我还债,给你们一顿一顿烧好吃的菜。”我大半辈子只在抱歉,觉得自己对家务事潦草塞责,没有尽心尽力。他们两个都笑说:“算了吧!”阿圆不客气说,“妈妈的刀工就不行,见了快刀子先害怕,又性急,不耐烦等火候。”锺书说:“为什么就该你做菜呢?你退了,能休吗?” 说实话,我做的菜他们从未嫌过,只要是我做的,他们总叫好。这回,我且一心一意做一顿好饭,叫他们出乎意外。一面又想,我准把什么都烧坏了,或许我做得好,他们都不能准时回来。因为——因为事情往往是别扭的,总和希望或想象的不一致。 我的饭做得真不错,不该做得那么好。我当然失望得很,也着急得很。阿圆叫我别等她,我怎能不等呢。我直等到将近下午四点阿圆才回家,只她一人。她回家脱下皮鞋,换上拖鞋,显然走了不少路,很累了,自己倒杯水喝。我的心直往下沉。 阿圆却很得意地说:“总算给我找着了!地址没错,倒了两次车,一找就找到。可是我排了两个冤枉队,一个队还很长,真冤枉。挨到我,窗口里的那人说:‘你不在这里排,后面。’他就不理我了。‘后面’在哪里呢?我照着爸爸说的地方四面问人,都说不知道。我怕过了办公时间找不到人,忽见后面有一间小屋,里面有个人站在窗口,正要关窗。我抢上去问他:‘古驿道在哪儿?’他说:‘就这儿。’唷!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我怕记忘了,再哪儿找去。” “古驿道?”我皱着眉头摸不着头脑。 “是啊,妈妈,我从头讲给你听。爸爸是报到以后抢时间打来的电话,说是他们都得到什么大会堂去开会,交通工具各式各样,有飞机,有火车,有小汽车,有长途汽车,等等,机票、车票都抢空了,爸爸说,他们要抢早到会,坐在头排,让他们抢去吧,他随便。他选了没人要的一条水道,坐船。爸爸一字一字交待得很清楚,说是‘古驿道’。那个办事处窗口的人说:‘这会儿下班了,下午来吧。’其实离下班还不到五分钟呢,他说下午二时办公。我不敢走远,近处也没有买吃的地方。我就在窗根儿底下找个地方坐等,直等到两点十七八分,那人才打开窗口,看见我在原地等着,倒也有点抱歉。他说:‘你是家属吗?家属只限至亲。’所以家属只你我两个。他给了那边客栈的地址,让咱们到那边去办手续。怎么办,他都细细告诉我了。” 阿圆说:“今天来不及到那边去办手续了,肯定又下班了。妈妈,你急也没用,咱们只好等明天了。” 我热了些肉汤让阿圆先点点饥,自己也喝了两口。我问:“‘那边’在哪儿?” 阿圆说:“我记着呢。还有啰啰嗦嗦许多事,反正我这儿都记下了。”她给我看看自己皮包里的笔记本。她说:“咱们得把现款和银行存单都带上,因为手续一次办完,有余退还,不足呢,半路上不能补办手续。” 我觉得更像绑架案了,只是没敢说,因为阿圆从不糊涂。我重新热了做好的饭,两人食而不知其味地把午饭、晚饭并作一顿吃。 我疑疑惑惑地问:“办多长的手续呀?带多少行李呢?” 阿圆说:“洗换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