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无所不知先生

毛姆-无所不知先生

2017-09-03    12'22''

主播: 95涛声依旧

1787 70

介绍:
我简直是在还没弄清麦克斯•开拉达是谁的时候,就非常讨厌他了。那时战争刚刚结束,远洋轮上的旅客十分拥挤。我一上船,就看到开拉达先生的行李已经摊在下铺上。那样子我一看就讨厌:几个手提包上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牌子,装衣服的皮箱也实在太大。他已经打开了梳洗的用具,我看出他显然是上等“柯蒂先生化妆品”的一位老主顾,因为在脸盆边上我看到了他的香水、洗发膏和头油。我真是丝毫也不喜欢这位开拉达先生。因此我跑到吸烟室去,到柜台边要来 一副纸牌,一个人摆着玩。我几乎才刚刚拿起牌,便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对我说:“我是开拉达先生。”   开拉达先生身材矮小,可非常健壮,黑黑的脸膛刮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的黑色长发很亮,一缕缕卷曲着。   “你想来点儿什么?”他问我。   我带着怀疑的神态看着他。当时禁酒令还没撤销,很显然这船上肯定一滴酒也不会有。   “威士忌苏打水,或一杯什么也不掺的马丁尼酒,全都行,你只要说一声好了。”   说着他从他后面两个裤兜里各掏出一瓶酒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您瞧,这玩艺儿我可有的是,船上要有你的什么朋友,你可以告诉他们,你结识了一个哥们儿,他那儿全世界所有的酒都应有尽有。”   开拉达先生很爱闲聊。他谈到纽约和旧金山,他喜欢讨论戏剧、绘画和政治。我真不喜欢开拉达先生。当他坐下的时候,我又开始玩我的牌。   “那个三应该放在四上。”开拉达先生说。   在你一个人玩牌的时候,你翻起一张牌还没看清是个什么点子,旁边却有一个人告诉你这张牌该往哪儿放,天下再没有任何比这更让人厌烦的事了。   我带着满腔愤怒和厌恶玩完了那把牌。他马上把牌抓了过去。“你喜欢用牌变戏法吗?”   “不喜欢,我讨厌用牌变戏法。”我回答说。   “来,我就让你瞧瞧这一手儿。”   他接连给我变了三种戏法。我对他说,我要到饭厅去占个位子。   “噢,那你甭操心了,”他说,“我已经替你占了一个位子。我想咱们俩既然同住一个舱房,那咱们完全可以就在一块儿吃饭吧。”   我可真不喜欢这位开拉达先生。   我不仅和他同住一间房,一天三次同在一张桌上吃饭,而且我要是想在甲板上散散步也没法甩掉他。你根本没有办法让他识趣点儿。他始终认为你一定和他喜欢你一样喜欢他。他跟谁都合得来,不出三天,船上所有的人他都认识了。   他什么事都管,帮着结算赌博彩票,他处理拍卖,他为比赛活动敛钱作奖金,他组织投环和高尔夫球比赛,组织音乐会,还管安排化装舞会。你不管什么时候,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他。他在船上肯定无人不恨。他们都叫他无所不知先生,甚至当面也这么叫他。他把这看成是对他的一种恭维。而他最让人难以忍耐的,是在吃饭的时候,差不多足足一个小时,他总让我们全都听着他的。他非常热忱,喜欢说笑,的确非常能言善辩,不论谈什么问题,他比谁都知道得更透彻,而且谁要是不同意他的意见,就会挫伤他那不可一世的虚荣心。   那张桌子上有一个叫南塞的人,他和开拉达先生一样非常武断,而且对那种一味自以为是的态度十分痛恨。他两人之间时断时续的争论已显得十分尖酸了。   南塞在美国使馆工作,驻地是神户。他这次是要回到使馆去,因为他的妻子回家去呆了一年,他不久前坐飞机回纽约去接他的妻子来了。南塞太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态度和蔼,讲话很幽默。   有一天晚上,在晚饭桌边,无意谈到了珍珠问题,那会儿的报纸上曾经大谈日本人正在用人工的办法培育珍珠。开拉达先生马上对这个新问题大发议论。他对我们讲述了关于珍珠的各方面的知识。我相信南塞对那些知识恐怕根本一无所知,可是他一抓到机会就忍不住要刺他一下,这样不到五分钟,一场激烈的争论便在他们中间展开了。过去我已看到过开拉达先生情绪激烈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议论,可是还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激烈过。最后,南塞又讲了句什么激怒他的话,他一拍桌子,大叫着说:   “听着,我讲的话可全是有根据的。我现在就是要到日本去研究一下日本养殖珍珠的事业。我是干这一行的,你去问任何一个内行人,他都会告诉你我所讲的没有一句不是事实。世界上最好的珍珠我全都知道,关于珍珠,如果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问题,那些问题也肯定只是微不足道的。”   这对我们却是一个新闻,因为开拉达先生,尽管非常健谈,可对谁也没讲过他是干什么的。他这时十分得意地看着桌上所有的人。“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培育,像我这样的专家永远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人工培育的。”他用手一指南塞太太戴的一条项链。   南塞太太脸一红,顺手把那项链**衣服里去。她丈夫向前探过头来,对我们所有的人看一眼,脸上含着微笑。“我太太的项链真够漂亮的,是吧?”他说。   “我一见就注意到了。”开拉达先生回答说,“我当时心里想,这几颗珍珠可真不错。”   “当然,这项链不是我买来的,可我倒很想知道你认为这项链值多少钱。”   “按正式价格大约在一万五千美元上下。可要是你们在五马路买的,你要说花了三万美元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南塞皱着眉头笑着。“我要一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了,这串项链是我太太在我们离开纽约的前一天,在一家百货店里买来的,总共只花了十八个美元。”   “胡扯。”开拉达先生喊起来,“这不仅是真的,而且在这样大小的珍珠里,这串珍珠还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货色。”   “你愿意打赌吗?我跟你赌一百美元,这是假的。”   “说定了。”   “噢,艾尔默,你不能拿一件十拿九稳的事去跟人打赌啊。”南塞太太说。   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话音虽然很温柔,但显然十分不愿意他那样干。   “为什么不能?既然有机会白捡一笔钱,我要是不捡,那可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让我细看看这项链,要是伪造的,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们,输一百块钱我倒是不在乎的。”开拉达先生说。   “取下来吧,亲爱的,让这位先生好好瞅个够。”   南塞太太犹豫了一会儿,把她的双手放在项链的卡子上。“我打不开这卡子。”她说,“开拉达先生完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我忽然感到恐怕一件很不幸的事马上要发生了,可我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南塞一跳站了起来。  “我给你打开。”他把那链子递给开拉达先生。那位自以为是的先生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在他光滑暗黑的脸上慢慢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把项链交回去。他正准备讲话,忽然间他看到了南塞太太的脸:那脸色一片铁青,她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她圆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睛望着他,完全是一副苦苦哀求的神态。那神情是那样明显,我只能奇怪她丈夫为什么竟会没有注意到。   开拉达先生张着大嘴愣住了,他满脸涨得通红。你几乎可以看到他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我弄错了。”他说,“这是做得非常精巧的仿制品,可当然我用放大镜一看就马上知道这不是真的。我想这破玩艺儿大约顶多也就值十八块钱。”   他掏出他的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一句话没说把钱交给了南塞。   “这也许可以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别再这样自以为是了,我的年轻朋友。”南塞在接过钞票的时候说。   我注意到开拉达先生的手直发抖。   可以想像这件事马上在全船传开了。那天晚上他不得不忍受许多人的冷嘲热讽,无所不知先生终于露了底儿,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大笑话。可是南塞太太却叫着头疼回到舱房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开始刮脸。忽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接着看到有人从贴地的门缝里**一封信来。我打开门出去看了看,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我捡起那封信,看到上面收信人处写的是开拉达先生。那名字是用印刷体写的。   “谁来的?”他把信拆开,“噢。”   他从信封里掏出来的不是一封信,却是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他看着我又一次脸红了。他把那信封撕得粉碎,把它交给我。“劳你驾从窗孔扔出去,好吗?”   我替他扔掉,然后我笑着望着他。   “谁也不愿意让人瞧着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傻瓜。”他说。   “那些珍珠是真的吗?”   “我要有一个漂亮老婆,我决不会自己呆在神户,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呆上一年。”他说。   到这时,我不再那么不喜欢开拉达先生了。他摸出他的皮夹子,小心地把那一百元钞票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