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爱让我心痛>  作者:丁晓文

<外婆的爱让我心痛> 作者:丁晓文

2017-05-08    26'11''

主播: 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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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外婆的爱让我心痛 丁晓文 我是牵着外婆的衣襟长大的。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是藏在外婆那件青色粗布大襟衣衫下捉迷藏——和弟弟们。我感受到那宽大的衣衫里,外婆的体温,很暖和。 那时,阳光似乎也非常讨好,一厢情愿地追逐着外婆。阳光下,外婆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一脸的幸福,家,也暖融融的。 外婆,是母亲 从海的那边,一个小村接来的。那是在外婆把母亲送出那个小村之后。 一个迎春花开的日子,外婆把我那时 还在闺阁中的母亲送出了村口。外婆知道:村口,蜿蜒小路的那端是一条大路,大路的那端是海,海的那端是一个不同于这小村的世界。我的母亲启程了。陪母亲的有外婆的期盼,还有一只蓝底白色小碎花包袱,里面裹着一件蓝底白色小碎花的棉袄。 那件棉袄,是外婆拨亮了煤油灯,连着几个夜晚缝制的。外婆说,那是她缝制时间最长的一件棉袄。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母亲在她身边多留一会,哪怕是一个时辰。 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小村。那件系满外婆情感的棉袄就始终相伴在母亲身边。终于在一个橙色的季节,母亲收获了一个家。于是,我的外婆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走上了那条大路,跨过那片海 和母亲重逢了。那一刻外婆有了笑容。 母亲告诉我,在母亲嗷嗷待哺时,外公因一个当下很容易对付的疾病——伤寒,永远地离开了。于是外婆、外婆的婆婆、襁褓中的母亲,三个女人,三代人立起了一个世界,一个充满艰辛的世界。我不知道,那段漫长岁月外婆是怎样过得,我只是听母亲说,打那以后,外婆就未曾舒心地笑过。那些苦难、磨难,丝毫不留情地压在外婆柔弱的肩上。外婆就那么扛着,扛着。那是一个信念的支撑:把母亲养大,送出这个小村。 所以,当母亲溶入这个城市的时候;当母亲把外婆接来的时候;当外婆身边有了我们、当我们围着外婆捉迷藏嬉戏打闹的时候,外婆流泪了,外婆笑了。外婆说,那叫满足,叫幸福。 我的童年也因此更加快乐。我喜欢追逐着外婆,我喜欢穿外婆给我做的新衣裳,更喜欢外婆戴着老花镜、坐在窗户前飞针走线的那个神情。外婆常常是吟着小调调,眯缝着眼睛,还时不时的将银针在发间摩擦几下。那银针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偶尔银针与阳光碰撞,擦出亮亮的光,把我映的也和外婆似的眯缝起眼睛,于是我和外婆都笑了。外婆缝棉袄的时候,常常把屋子弄得棉絮飞舞。我就特别高兴,往往是外婆这边忙着,我那边舞着,我用手去捉,满屋子去追,像追逐一个个快乐的梦。 我,记不清外婆给我缝制了多少件新衣服,我只是感觉外婆做衣服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那是因渐渐长大的我们,需要外婆的针脚多走几倍,需要外婆的针线再延伸几倍,甚至更长——直至缝制出我长大的童年,少年。 我长大了,要离开家,去那个被叫做广阔天地的地方。那段时间,外婆的脸写满了牵挂。一天,我突然发现,连着几天,外婆都闷在那个小房间里,很少出来。我推开门,眼前一个熟悉的情景——小时候的。棉絮飞着舞着,外婆全身被一层雪白的棉绒包围着。见我进来,外婆不好意思起来。像个把自己弄埋汰的孩子见到家长似的不自在,又像个、像个……总之我无法用词汇形容外婆那个又稚气又让我感动的表情。一件新棉袄已经做好。我说:外婆,妈妈不是不许您缝衣服了吗?外婆说:那里冷天冷地的,别冻着。我赶紧把外婆扶坐在床上,我突然感到,我好久没有和外婆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是的好久好久—— 我好久没有躲在外婆大襟衣下捉迷藏了;我好久没有在外婆清晨起床后、为外婆递过去那条黑布袋、看着她缠着那宽松的裤脚;我好久没有在过年的时候,牵着外婆的手买年画、看着外婆剪窗花了;我好久没有坐在小凳子上,戳着下巴,看外婆一边做针线,听外婆一边为我讲故事了;我好久没有和外婆同在屋里,外婆监督我做作业,我贪玩的时候,外婆轻轻地戳我的脑门,我叽歪的时候,外婆掏出一块橘子瓣糖,或者一捧花生米了;我好久没有听到外婆为我开完家长会,和母亲叨叨我学校事情的声音了;还有,我好久没有看到眼前那飞舞着的棉絮,我想伸出手去捉,想满屋子去追。然而我没有,只是转而把外婆头上的棉绒一点点摘下。我的眼光也突然落到了那件棉袄上——蓝底白色小碎花的图案——外婆为独自闯荡世界的我的母亲,为第一次离家的外孙女做了相同花色的棉袄。我眼睛湿了。 一件普通的棉袄,或许只是用来御寒的。可是,在跨越时空数十年不期而遇的相同时刻,两件花色图案同出一辙的棉袄,呈现在你的面前,谁还能说那是一件普通的棉袄,我的外婆啊! 我要出嫁了。已经满头白发的外婆,承诺要为我做一件最好的棉袄。我说外婆别作了,把眼睛累坏了。我的潜台词是:已经不时兴穿棉袄了,尤其是外婆会做的那种很土的棉袄。外婆全然不顾我的反对。又把自己闷在小屋里了。 我感觉,那段时间外婆好像不是在缝一件棉袄,而是要出席巴黎的什么服装设计大赛似的。我似乎就是那个爱挑剔的评委。她,给我讲她的构思,和我请示,跟我汇报。从面料,图案,样式,甚至领口高矮,无一例外。外婆知道她有一个爱臭美的外孙女,她生怕她的外孙女挑剔。我真的佩服外婆的耐心,更佩服外婆的服装设计天赋。她把当时那些能使衣服看起来更好看的东西都用上了,还镶嵌了有着时尚气息的蝴蝶结的盘扣,外婆亲手盘的。整整十五个白昼。应该说那件棉衣已经够好了,那是外婆一生缝制衣服经验的积淀。我出嫁那天,外婆把那件棉袄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她希望她的外孙女,穿上那件她一生做的最好的棉袄,她说,她的外孙女穿上那件棉袄一定很漂亮。 可是,我让外婆失望了。婚后第一个春节,我回母亲家。我把那件棉袄拿出来很想穿上,可是最终没有穿出去。回到家,看到瑟瑟发抖的我,外婆问道:怎么没穿棉袄出来。我说,我不冷。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甚至把那件棉袄也忘了。直至外婆去世若干年后,我无意中见到了那件棉袄,才隐约感到,我伤了外婆。一个古稀老人,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缝制的棉袄,竟被我以 一个不时兴而忽略,还那么彻底,干干净净。此时,我的心在抽搐:我似乎看到外婆那个期望的神态、失望的眼神。我心里在暗暗地自责,我想,如果时光倒回去,我一定会穿上那件棉袄,宽慰一下外婆的心。让她高兴,那怕只有那么一小会。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事情过后,你长大了、经历了,你才能悟出,悟出她的真谛。 然而,外婆并没有责备她不懂事的外孙女,仍一如既往地延续着她的爱——用外婆的方式。 我有了宝宝。那次我回家,外婆笑盈盈拉着我问:前面那个小铺在吗?我说在。外婆又问:那个大商场还在吗?我说在。外婆说:你领着我看看。我说,外婆你要买什么,我去。外婆说:咱俩去。我答应了。于是,我牵着外婆的手,走过那条熟悉的胡同,去了那个熟悉的商场。外婆转呀转呀,最后在卖布的柜台前停下了,外婆要买那块蓝底白色小碎花的布料。我的心在翻滚着,我赶紧付钱,我近乎于乞求的说:“外婆呀,不要做棉袄了”因为,外婆已经做不动了。 是的,外婆做不动了。在我的孩子出生前,我的外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收拾外婆的遗物时,我看到了那块蓝底白色小碎花的包袱,里面一块蓝底白色小碎花的布料,还有一簇洁白的棉花——留给她重外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