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燃心晴】2017.12.16主题节目《亭亭》by白桥

【雅燃心晴】2017.12.16主题节目《亭亭》by白桥

2017-12-16    19'27''

主播: 中南大学湘雅之声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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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侧耳倾听,雅燃心晴,大家中午好,我是主播白桥。 一百年有多长,他不知道。他在深夜的咳嗽声中不止一次地确定过,自己应该是没办法活到一百岁的,所以他也知道,他自己永远没办法知道一百年有多长。但是项脊轩知道。 项脊轩,是过去的南阁楼,屋子仅有一丈见方,摆了一张桌子已经觉得勉强。就是这样的项脊轩,不急不慢地走过了一百年的时光,不急不慢地看着后院倒塌又建起的土墙。 项脊轩太老了,老得像是个迟暮的老人,每隔一会,就听得见他发出的浓重的叹息,感受得到他深沉的悲伤。从前他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最怕下雨天,一到下雨的日子,屋顶的泥土就和着雨水留下来,像是这老屋的泪。雨水和着泥,在墙壁上留下道道痕迹,干涸了之后,墙壁上就都是这样的印记,像极了道道泪痕。 他在屋子里读书得时候,屋子朝北,照不到阳光,他就站起来,两只手抬起桌子,想把桌子放到别的地方,但是举目望去,屋子里又好像根本没有别的地方。他就只好再一次把桌子放下,把脸贴在书本上,在那种距离,嗅得到书本上传出的墨汁的香气。 现在他不在这样了,他在北面开了四扇窗子,透过窗子,就看得见院子的围墙。日光反射照耀,这一丈见方的屋子才变得明亮起来。他在院子里随意地种下了兰花,桂花,等着他们散发出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在满院的芬芳中,也许心疼得就没那么厉害。 书摆满了书架,日光把院子里树的影子投射在桌子上,黑色的影子晃动,像是水中漂浮的水藻,摇晃的,是五彩斑斓的梦。到了夜晚,蝉在草木间鸣叫,划过整个静谧的夜晚。每当这个时候,他看着窗外,心里总是欣喜而愉快的。 这小小的,一丈见方的屋子,就成了他的海港,成了他飞翔后归来的树枝,成了他最后的寄托。屋子不大,四面墙显得靠得很近,也正是因为这墙看起来靠得近些,才无端生出许许多多的温暖来,生出一种暗暗的情愫来。在这种情感里,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心房。狐死首故丘,羁鸟恋旧林。他始终觉得,这窄窄的屋子,就是他的土丘,他的丛林,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逃离,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也不管到底是不想逃离还是根本不愿意逃离。 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他的一生,再也无法逃出这间屋子,再也逃不出一丈见方的项脊轩。 春夏时分,这小小的屋子是他的故乡,可是一旦到了秋天,这屋子就像是他自己的墓葬。他曾经以为秋天是无辜的,因为他明明有清新的空气,明明有红的热烈,黄的明艳的叶子,有飘香的果实,却总是无辜地背上悲秋的名声,看着无数人对着自己落泪哀叹,秋天自己又是何其无辜呢。 但是如今,他都懂了,他在四十四岁的那个秋天都懂了,他庆幸的,是自己四十四岁才懂。秋天一到,满院的桂花落了,兰花枯了,围绕着整个院子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芬芳全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干冷单调的空气,只是再也抹不去的忧伤。 他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遭遇过一场秋雨,他策马奔驰,却没办法躲过那一片乌云,在雨中被雨水淋湿,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但是当他躺在旅店的破旧的屋子里,听着雨水打击着屋檐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暖的,因为他还可以想着这间小小的书房。 但是今天,这修缮过不知道多少回的书房又漏雨了,这次偏偏又没带下多少雨水,更像是项脊轩为他流下的眼泪。屋外秋雨纷纷,那是苍天有泪;屋内雨水滑落,那是项脊轩的眼泪,终于,他也哭了,那是他自己的眼泪。他一哭思绪就打开了闸门,再也拦不住他那汹涌的哀伤。那哀伤也就慢慢汇聚成往事,汇聚成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从前,庭院的南北都是通透的,大家在院子里随意地走动,像是树林中任意飞翔的小鸟。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不读书的时间里,就喜欢在这南北通透的大院子里奔跑,穿过一个个没有门板的月亮门,拐过一个个各有特点的院子,找到一个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或没有血缘关系的玩伴。 西院有一只黄狗,他已经记不清是应该叫西院的满脸严肃的中年人作伯父还是叔父,却忘不了那条狗,一条毛色很漂亮的黄狗。他从地上拾起一段树枝,远远地抛出去,那狗就跑着去把树枝咬回来,摇着尾巴看着他。 他读书的时间很多,在项脊轩的日子也就尤其多,但是偶尔的一次满院的奔跑,却总是能让他哈哈大笑,直到坐在了桌子前翻开了书页,还是会不停的笑,那剩下的开心就转变成了在翻动书页时浮上嘴角的会心的微笑。变成了入睡前细细地回忆,变成了梦里反复出现的动人的美丽场景。 院子里有一颗枇杷树,它就这样站在院子的一角,不言不语。 它的枝叶已经很茂盛,像一把巨大的伞盖。每当夏天阳光炽热的时候,他就坐在枇杷树下乘凉,有的时候乘着凉,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哭了;秋天的时候,枇杷树纠结满了琵琶,他摘下来枇杷送给儿子吃,儿子吃了就笑。但是他四十三岁的那一年,儿子去世了,现在他自己吃着枇杷,吃着吃着,就哭了。 他的妻子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眼里就像总有泪水似得,就像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整个星河。妻子爱笑,结婚的那天就不停地笑,揭了盖头还在笑,笑得他都痴了。妻子也喜欢这小小的项脊轩,经常来后院看着这个小小的屋子。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这小小的屋子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只小猫,一只小狗。 妻子看着小猫小狗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一种可爱的神情;看着项脊轩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读过一些书,但不是很多,她也喜欢诗书这些事情。每当找他吃饭找不到,就迈着轻巧地步伐满院地找他,实在找不到了,就来到项脊轩,走进门来,看着他读书。有得时候就站在他身后,伸出小手揉着他的肩膀,替他捶着背。有时候捶着背,也被书上的字吸引,就把头伸过来,也去看书上的字。 她的鬓发摩擦着他的鬓角,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响起,那淡淡的脂粉的香气也慢慢飘进他的鼻子。有得字不认识了,她就把书放在桌面上,趴在桌子上指着字给他看,抬着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询问着他。 他有时顺势开几句玩笑,她就趴在桌面上,把脸都埋在手掌里,肩膀一耸一耸地笑。 妻子喜欢有生命的东西,他帮着她在院子的角落种下了一株枇杷树的树苗,每天,柔弱的妻子都亲自挑着水桶,来到院子的角落,把水亲自浇灌在树根上。 妻子回家省亲的时候,坐着马车出去,坐着马车回来。兴冲冲地拉着他,对他说:“我把你那小书房告诉我的姐妹了,她们都说好,还想来看看呢。” 妻子喜欢项脊轩,就像他喜欢他的妻子一样。过了几年,妻子生下了他们的大儿子,三个人在一起,日子是甜美而幸福的。 但是几天前,妻子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美丽,但是那双美丽而深情的眼睛,却再也睁不开了。 这次他放声大哭,大哭着看着满院的白色,大哭地看着那棺椁棺椁慢慢沉到地面以下,看着永远阴阳两隔的她和他。 但是回到这里,回到项脊轩,他却再也哭不出来,一滴泪都没法再落下来。 他只能眨着眼,看着那已经像伞盖一般茂盛的枇杷树,无言以对。 归有光不得不再一次离开家乡,再一次离开这片生活了数十年的家园,科举又要到了,已经四十四的他,已经习惯了羁旅天涯的他又一次离开,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要去牵挂,只有那后院的项脊轩和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