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加葱的蛋炒饭

文/林朵 女孩跟男友分手已经整三年了。 她偶尔还会回想起当初和男友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基本上都和吃饭有关。 因为男友厨艺实在太好，女孩恰巧又是个很爱吃的，两人凑到一块儿时总是在张罗吃吃喝喝，特别快活。 女孩不挑食，酸甜麻辣什么都吃，唯独一样食物，她接受不了。 就是葱。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那味儿，也不是对葱过敏，女孩不吃葱的原因很奇特，她很小的时候曾被一段葱叶卡到过气管，差点儿引发窒息夭折，从此落下心理阴影，对小葱大葱统统敬而远之。 偏偏男友做菜有爱放葱的习惯，有时两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女孩稍微不注意，男友就又把葱往锅里搁了。 特别是他最擅长的蛋炒饭，出锅前撒一把葱花的动作那是从小练到大，已经变成了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人生印记，经常是脑子说别放葱，手却在说：不，老子偏要放！ 饭桌上，金灿灿的蛋炒饭冒着诱人香气，女孩盯着混在其中的小葱花，笑得有一点点无奈。 但她也没说什么。 女孩不觉得自己有强求男友不吃葱的权力，男友本身是喜欢吃葱的，身为资深吃货一枚，她了解那种喜欢吃某样食物却不让吃的痛苦，她可不想让男友受这份苦。 横竖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自己不吃葱，那就自己动手把葱花挑出来呗。 可她还没来得及举起筷子，男友却先把装蛋炒饭的盘子拿了过去，将每颗葱花都仔仔细细挑了出来，摆在靠近自己那边的盘沿，围成漂亮的半圈。 再配上他特意拢在饭上的两块炒鸡蛋，看起来就像是个葱花与炒蛋拼成的笑脸。 他憨笑着将盘子放回女孩面前：“对不起啊，这次我又忘了不放葱，来，你先吃没有葱的那半边。” 等在一起久了，男友养成了新的做菜习惯，很多菜出锅前还是会放葱，但在豪迈地撒葱花之前，他会先把那一半不放葱花的菜给女孩盛出来。 这样两人就都能吃得很舒服很痛快。 两人每次出去吃饭时，男友还会特意叮嘱餐厅不要往菜里放葱。 倘若某道菜里仍然出现了葱花，他甚至会比女孩先注意到，主动把那一颗颗细碎的葱花往外挑。 女孩特别喜欢看他挑葱花时那副认认真真的傻模样，以至于她会看到出神，脑海中生出许多有关未来生活的美好遐想。 像是她会在他加班晚归时煮一碗桂花酒酿丸子给他做夜宵，他会在她无缘无故挨老板痛骂时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些遐想，都如葱花一般细碎，可女孩就是爱死这些镶嵌在平淡生活里闪闪发光的小细节了。 只可惜，生活里的琐碎有好的，就会有坏的。 两人会因为细节而相爱，也同样会因为细节而争吵。彼时的两人还太过年轻，应付生活琐碎的智慧只积累了薄薄的一层，爱意足以让他们把放不放葱花这件小事协调好，不意味着他们也能处理好其他摩擦。 这些摩擦没有区分是非曲直的必要，很多时候是两边都有过错失误，两边也都受了委屈，怨气难消。各种好好坏坏加总起来，逐渐让两人之间的感情滚成了一笔糊涂账，沉甸甸的压在心上，教人开心不起来。 等到过了那个临界点，结果就是一拍两散，不再往来。 之后三年，女孩男孩各有际遇，去了不同城市工作，彼此都彻底消失在对方的世界中，连联系方式都全没了。 这种变化起初让女孩有点惊讶。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个世界太过广阔，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一旦决意分开，便会像两滴泪水融进大海，从此没有重逢的那一天。 但生活总是会过下去的，女孩这三年过得还不错，工作升了职，经济上宽裕不少，也交到一帮不错的新朋友，总之是没有虚度时光。 不过，她没有再谈恋爱。 或许是因为工作太忙，或许是因为没有遇到能动心的人，反正女孩单身了整整三年，搞得她自己都有些惋惜。 现在的她，可要比三年前的心态成熟多了，更包容更耐心更平和，也更知进退懂变通。许多曾经要靠吵架生气来发泄的小问题，她现在知道该怎么用有效的交流沟通来解决会更好。 她将自己磨练得有能力去做一个更优质的恋人，却没有了配合的对象。 有时晚上下班，她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前方那对年轻情侣各自提着一袋子新鲜蔬菜，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往前走，大笑着商量今晚上要做什么菜，女孩会看得有片刻的失神。 她想，遇到一个人的时机真是很重要。 假如自己当初能晚几年再遇到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然而生活没有假如，错过的时机，不会为谁重来一遍。 女孩继续一个人好好生活，老板越来越倚重她，把一个很重要的大项目交给她负责，于是那段时间她变得很忙，每天从早到晚过得跟打仗一样，根本没时间自己做饭，餐餐吃外卖。 而吃外卖时顺便看看美食视频，是她最喜欢的解压方式。 就这样，女孩发现了一个很冷门的美食博主。 这位博主从不露脸，也不出声说话，只露手做菜。视频质量其实还不错，但更新频率不高，每期标题也起得很朴实，看的人就不太多。 不过这位博主似乎也不在乎热度高低，看主页介绍，他只是出于爱好才用业余时间录些自己做菜的视频，不图名利，也没有固定的更新计划，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做一期短短的小视频放在网上。 女孩每期都会看。 尽管这位博主做的都是些很接地气的家常菜，食材很寻常，做法不复杂，卖相也算不上有多惊艳，但女孩知道，这些菜应该都是很好吃的。 因为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或许比她三年前亲口尝到的还要更好吃吧。 没错，这位美食博主正是女孩曾经的男友，她看到视频第一眼时就认出来了。 她认得他右手手背上那个人字型的伤疤，那是有次油锅炸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挡住溅起的热油，从此留下那样一个疤。 她当时心疼得快哭了，男友却开玩笑说没关系，要是哪天我们走散了或者失忆了，你就靠这个疤来跟我相认吧，哈哈哈。 这件事女孩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原来记忆里有些东西会像疤痕一般，根本消不掉。 但是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三年时间过去了，他们早就变成了陌生人，女孩不会自作多情到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她连留言点赞都没有弄过，只在吃饭时默默看那些视频。 仿佛这样，手上劣质的盒饭也会变得好吃起来，孤单的生活亦有人陪伴。 有时看着那些做菜视频，女孩甚至会产生错觉，觉得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屏幕并不存在，两人这三年来其实从未分开，还像从前一样，会在窗外大雪纷飞的冬夜，亲亲热热地凑在一间狭窄的厨房里，你切菜，我煲汤，酱牛肉在炖锅里咕咚冒泡，烤五花在锅面上滋滋作响。 等其他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男孩会炒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蛋炒饭。 金黄的炒蛋和洁白的饭粒被颠到半空，兀自划出个漂亮弧线，再共同回到炒锅的怀抱，彼此重新紧紧相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开。 对了，还有炒饭出锅前，男孩习惯性地洒上一把新鲜的小葱花。 那时他的姿态，是那么潇洒，那么自在。 屏幕之外的女孩突然哭了，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 因为她发现，即使是自己从来不吃的葱花，也和男孩的模样融在一起，成了过往美好回忆的一部分，没办法再单独挑出来了。 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女孩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肿着眼睛去上班，还得撒谎对同事说这是昨晚切洋葱时被熏到。 冷静过后，她想自己不能再这样了，沉迷在早已消逝的过往，对谁都没有好处。成年人的世界该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对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自己也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在正式告别之前，她想再送自己一份礼物。 所以这个周末的夜晚，她回到自己独居的住所，打开了那个熟悉的主页，那个早在几周之前，她就有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打开的主页。 女孩心虚地想，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再最后任性一回，这个要求不过分。 所幸命运之神也待她不薄，让那位美食博主刚刚正好更新了视频。 这次，他做的是蛋炒饭。 上一秒还很急切的女孩突然犹豫了，停了很久，才手指颤抖着将视频点开。 视频里的每一帧画面都和久远的记忆重合了，所有声响、所有色彩、所有香味全都交织在一起，从屏幕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热切地扑向女孩。 她心惊胆战，她狼狈不堪。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被一盘最普通的蛋炒饭打败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女孩而言，那一刻的时间是停滞的，倒流的，颠三倒四的，来自过往的痛苦与幸福同时从身边呼啸而过，可即便身处嘈杂，她仍然能听见自己的心在高声呐喊：去吧，快去吧！快去找回跟你走散的男孩！这一次，你一定会做得更好，与他更加相爱！ 可是啊，可是啊…… 女孩僵在原地。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手足无措地呆坐在屏幕前，看男孩娴熟地炒完一盘蛋炒饭，起锅，装盘。 最后，撒上一把小小的葱花做为装点。 结束了。女孩绝望又自嘲地想着。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视频并未结束，还响起了一段和缓的音乐，要是仔细听应该能辨认得出，这是一首生日歌的变调。 女孩有些茫然，她记得之前的视频从来没有过配乐。 可这一次，视频不仅有配乐，还配上了字幕。 伴随着一只带着人字形伤疤的手握着筷子，将葱花从炒饭当中一颗颗挑出来的画面，字幕开始缓缓滚动： “我以前很喜欢在做蛋炒饭时撒一把葱花，直到我遇上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她不吃葱，我就把这个习惯稍微改了改。” “我会记得在菜出锅撒葱花之前，先给她盛一半的菜，要是我们出去吃饭，我也会帮她把菜里的葱花挑出来，这渐渐成了我的新习惯。” “后来我们分开了，我想，自己喜欢挑葱花的习惯又该改改了。” “但奇怪的是，三年过去了，我这个习惯还保留着，一直没怎么变。” “我猜，很多小习惯，如果真心想改，其实不难。” “最难的是，真心它并不想改。” “我承认，自己这几年一直没能忘了她，没办法去开始新的感情。” “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唉，我可真是个糟糕的人啊，居然把自己最爱的人给弄丢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