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病  作者:塞壬

夜晚的病 作者:塞壬

2017-09-11    14'26''

主播: 我是竹子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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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夜晚的病 作者:塞壬    再这样咳下去,我会把灵魂咳出来的。我只好用双手护着它。我在抖动。   外面很岑寂了,对面的窗是亮的,那光线投过来,我的墙壁也是亮的。我的影子硕大,宽而扁,浮着,在晃动。上洗手间小便,黄而短促的液体,起身,一阵眩晕。   是这样一具身体,156厘米,42公斤。现在,它滚烫,内部轰鸣。竹席让它的骨头痛了。这些骨头有很多尖角,像她的性格,它们让她难受,也让别人难受。她用骨头面对一切,完成所有的传递。温度、硬度、时间、空间,包括皮肉无法感知的痛或者伤悲,物的,非物的。当然,也有转瞬即逝的、隐秘的欢欣。为什么它们从来就没有逗留过?对,转瞬即逝。在夜晚,它一身的病,夜晚是一种奇怪的药剂,或者说是试剂,浸在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就凸显出白天无法看到的一切。所有的表情,包括骨头内部的表情。有些病天生是属于夜晚的,这些表情像失踪的魂灵重新回归肉身,它们都摆出各自舒适的姿势,无所谓大胆或者丑陋。比如孤独,它就是夜晚本身,总是摆出它最舒适的姿势,让她难受,让她有尖角的骨头难受。她有时梦见自己死的样子,梦见自己出落得一副体面的尸体。圆融。安详。   桌上的那些药瓶子,它们有着古怪的名字。它们醒目而孤立。散发着某种真相的气息。我捂着胸口,想着白天的事情。在深不可测的写字楼深处,穿过黑黑的楼道和电梯间,在标有号码牌的门前,一个空间,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不留一丝气味。那里的冷气总是很足,她的皮肤干燥,连笑容也干燥。总有会议要开,要写提案,发不完的传真、电邮,客户的电话,刻光盘,永远需要删改的文稿——这些,它们散发着健康的味道,与之对应的是一个踌躇满志的人,一个阳光的人。   那是白天。口红划完了一个句号,白天开始了。我被道路行走。却被另一个我注视。她满含泪水。我穿过狭长的巷道,大片大片的阴影随着阳光一步步后退,我的西五街六巷已经远了。我的早起的、坐在门口、沉默无语的房东太太也远了;那一家挨一家的士多店远了,还有王老吉凉茶、水果摊、面包房、洗头坊、工商银行、彩票售票点也远了。广州石牌的深长巷子,它在早晨八点半仍然暧昧,潮湿,挟裹着色情和堕落后的疲软,我从它的气味中一路走出来。向着晴朗和澄明矫健一跃,然后迹象隐遁。   那个阳光的女人叫vivan,她属于白天。白天的声音、气味,和光亮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的,连咳嗽也没了踪影。她的156厘米,她的42公斤,属于白天的强悍,有质量的、有速度的那种强悍。她的骨头不再让她难受,她的性格也变得模糊不清,对别人妥协也对自己妥协。她被抽离。一个空间,一个系统,一个部门,一个环节,我们称之为结构。她被安置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一个系统,一个部门和一个环节中,很详尽的岗位描述,冷酷而准确。考核她的关键词被量化,被专业化。一双看不见的手,它在操纵按纽,她按岗位描述作业。总监、经理、设计师、文案、AE、会计、出纳、文员,在广州,一个广告公司最标准的人员配置,所有的暴跳如雷和气急败坏,包括激赏、性感、好的胃口、新闻、好的或者坏的消息,一句玩笑,流动的音乐、一个糟糕或者绝妙的创意……这些塞满整个白天。它们乱七八糟地在一个固定的空间活跃,充满生机。但是她看不别人,别人也看不到她。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各自的位置里,眼神不再传递什么,连指尖也没有温度。白天,我只能是聋子和瞎子。没有要求也没有愿望。我被隔离。他们也是,彼此戴着面具。失踪的人,在白天,所有返回的路径被封死。疲惫或者忧伤是后来的事情。后来的事情在黑夜里苏醒,一宗一宗地归来。她看见,她听见,她感受到。   “Vivan,十点之前要把客户反馈的提案重新整理好,然后开会。”操作按纽的人说话了。我在电脑前思维清晰,聚精会神。我的身体、我的能量,我的智慧在为某一个选定的目标工作。它被要求正确地、快迅地、有创造力地完成一项任务。每一个白天,一个纯粹的肉身,一个物,它做着让黑夜感到幸福或者悲伤的事,这个失踪的空白被黑夜填满。   “晚上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总会有这样的邀请。这人生的契机,一个可能。她可以说YES或NO,两样都无所谓。它们没有指标。那是别人试图了解她,想进入她。一个人在试着向另一个人靠近,想走进她的内心,甚至生活。朋友了或者情人了,包括后来再可能发生的一切,有了子女了。彼此靠得很近,鼻息相闻,紧紧拥抱,但谁能彼此真正走进呢?谁能代替谁的黑夜和孤独。   我想着个体的孤独。这黑夜的病。它们是一种气味,一种感知,紧贴着肉身,谁也拿不走,它与生俱来,面对它,我辨认出自己,看见自己。一种来自黑夜的抚摸和打量让她的骨头发疼。她看见她破败的身体,强悍的意志以及所有的隐密的欢欣和悲伤。天就这样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