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

文| 程门立雪 近乡情更怯，可是我依旧得回来。 不敢问来人。虽不敢问，然乡音早闻。 是正在缠绵的星星点点的雨，是葡萄三斤瓜两块的兜售，是发动机的轰鸣票员的招徕，是蘸水面葫芦头的弥漫，是打趣和憨厚的闲谝……在这个别离聚合的盛满了故事和情感的车站上，每一次的感受都不大一样。我这是往家里面走，期待和踏实主导了我的情绪。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忽然想起贾平凹的《高兴》，其中有说“这世上的多少故事都在钱上鲜活着”，而车站把各色人等聚集起来讨生活，渭北葡萄，岐山臊子面，潼关肉夹馍……人们各自为吃饭穿衣讨价还价，每一张纸币都浸上了人味和情味儿。没有人的异化，没有存在的焦虑，秦人乡亲们在这里卑微安详地活着，坚韧实在地活着，他们就是生活本身。 我在这里生长了二十年，我的父母和我都是这其间的众生，在岁月中守候着，悲喜着。生活的艰辛，世事的的沧桑，他们已经习惯。习惯默默流淌一去不回的时光，习惯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习惯生老病死别离爱恨的瓦片下按时飘出的柴米油盐的清香。自然，也习惯了闭塞贫困的底层状态，他们喝酒也骂街，承担着社会的落后一面，而他们也有自己的道义原则，也有自己的美感喜好。他们种地用犁，割麦用镰，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没有改变他们的“本色”，改也是改不了的了，他们的生命早就和黄色的土地融为一体，一旦脱离了这个环境，他们便像那零落在空中的枯叶，失去生命力。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眷恋和心疼。想起我的母亲倚门送别和等候的身影让我无法挥别和注视，我的父亲灰白稀疏的头发和矫健的步伐一次次地走近我又远离我，我就仿佛是那孤单的云，风每吹一次，我单薄的身躯和万千的思绪就沉重一次。然而我却依然欣喜和安慰，只当我的双脚踩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我就能够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力量给我生活和追求的信心与希望。 我的心在颠簸的车上摇晃，车窗外的雨细细地下着，湿润的空气里满是风裹着泥土的味道。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我下了车，摘掉耳机，默默走在安静谦卑的路上。几处落花黄，照飞燕两双，近前青山倚人间烟火，八月的风慈悲我。连同风一起迎面而来的是从凉亭里向我走来的父亲，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我说不出来。 忽然，我想哭，为这潮湿空气中温润的风，为这吐出穗子开出了花的玉米，为这蓬松的狗尾巴草外围的篱笆，为这栉风沐雨的砖块上爬着的青藤……而她们依旧自在欢快，并不需要也不知道。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