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菜干 主播:月光

琦君:菜干 主播:月光

2017-02-24    08'53''

主播: 🌙银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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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旧式农村,自种蔬菜,故可一年四季取之不尽,吃之不竭,但为了配合荤腥,调节口味,除了现拔现摘、现炒现吃的新鲜园蔬之外,家家户户都要在冰雪严寒的冬天,腌制咸菜和菜干。在春夏之交晒菜心,以便随时补蔬菜之不足。   菜干就是干菜,(我家乡土话许多名称都倒一下,例如拖鞋称鞋拖,罩袍称袍罩。)沪杭人称干菜为霉干菜。顾名思义,是要略经发酵,才会转为深咖啡色或黑色,要越乌黑的越香。这也是母亲一双”魔手”特有的技艺。所以夏天里,左邻右舍,都来我家要点乌黑油亮的菜干炒肉末下稀饭吃,非常爽口。   菜干的腌制过程,不像咸菜那么简单。先要整理出大小均匀的青菜,一棵棵用布擦净,一片片撕开,加适量的盐揉透,铺在簟上吹风至半干后收入瓮中,待若干时日后,开启时闻到一股触鼻的霉酸味,再取出切碎,置蒸笼中蒸熟,再取出在大太阳下晒干,干得跟茶叶一般,那就放多久都不会坏了,有的人家为了省钱,只晒不蒸的。   入少许“老酒汗”。老酒汗又是我家乡一种上等酒的名称,是拿自制的黄酒用大火蒸,滴下来的蒸汽就是“酒汗”,也就是“白干”,比美国的“约翰走路”香得多了。次一等的叫烧酒,那是由酒糟蒸的,酒性烈,远不及酒汗来得醇厚。酒汗有防腐之功。此外,母亲还加进一些黄砂糖,可以帮助发酵,这是外公教的。外公说,这两样东西,别家是舍不得放的,这才是“潘宅菜干”的特色。   三、四月里,田里的油菜最多时,母亲还晒嫩嫩的油菜心。那是将尚未开花的油菜摘下嫩顶,洗净后在滚水中捞一下,取出沥去水铺在竹簟上让烈日晒干,完全像现在的脱水菜。然后理得齐齐整整,一捆捆扎好,再用布袋包了,寄到遥远的北平给父亲尝新。看母亲一针针缝布袋时的神情,不只是在做一件工作,而是把一缕缕、一丝丝思念远人的情意,都和在嫩菜心里了。   母亲做完干菜心和菜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干菜心是煨肉吃的,她自己很少吃,贵客来了才烧,因为太好吃了,总是吃得光光的,我只能倒点卤汁拌饭吃。   外公来时,母亲就一定煨一大碗给他老人家享受,我跪在长凳上看外公大口大口地吃菜。我问:“外公,你为什么不吃肉呢?”外公说:“娘边的女儿,肉边的菜,肉边菜最好吃,娘边的女儿最享福。”   直到现在,我每吃肉边菜就会想起幼年时偎在母亲身边的幸福时光。   菜干煨肉当然也是一道好菜。乡下人俭省,除了过年时才煨,平时都是用油渣炒菜干,炒一大钵子可以吃十天半月都不会坏。记得有一次去邻居家吃尝新酒,一盘猪肝都一片片干得翘起来,底下全垫的菜干,看看猪肝都发霉了。原来乡下规矩,猪肝是摆样子,不能吃的,等尝新酒的一阵热闹过去以后,才拿来炒豆干,还当一道名菜呢。因为乡下人一年只养一条猪,而一条猪只有一副肝啊。   母亲说:“一副肝也好,两副肝也好,我是不吃这样血腥东西的。”她吃得最多的是菜干炒豆干末。炒得香喷喷的,有时她还用菜干冲汤喝,像泡茶似地。她一边喝汤,一边就念(菜干经)。   (菜干经)的词儿,我一字不漏地都记得,是这样的:“菜干菜干经,撮把菜干泡碗汤,喝到心里妙荡荡。西方路上有金桥,有福之人桥上过,无福之人桥下过。妻呀妻,伸手来、带我去。当初奴家去拜佛,剃掉了头发轮飞飞。你捣碎了我的经盘,又撕破了我的粗布衣,该有多罪过啊,你……”   “外公,什么人剃掉头发,什么人撕掉粗布衣呢?”我傻呼呼地问。外公摸着胡子呵呵笑道:“问你妈妈吧。”母亲总是笑而不答。   此情此景,历历如在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