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umudancing(来自豆瓣)
离下午3点38分的高铁还有几分钟时,我忽然发现,你哭了。
我说,干嘛哭啦笨蛋。几分钟前我们还在感受初夏的风。
你明明在车站门口像个孩子说真好,你闻到了山里的味道;可现在却仰着头,不说话,眼泪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
我很惊讶,本想安慰你点什么,想说离别不过是常态,从溧水到上海也就两三个小时。可我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口,跟着就流下了眼泪。
你说,你舍不得。
我想不明白的是,我们的人生明明经历了太多舍得,为什么这样一个不重要的时刻却舍不得?
为什么我们俩像傻子一样,坐在车站里流眼泪。
你用牛仔衬衫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收拾好包,带走了一本《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
那本书是咖啡馆书架上的,底页却印了“溧水区图书馆”。我说那是我2003年夏天常去的地方,没想到它们有了2015年出的书。前一晚你和店员留了我的手机号,说过阵子这个人会来还。于是你把它带去了上海。
而我想起了什么呢——我想起你说,每当感到脆弱的时候,你都会去读海明威。
现在,你“脆弱”了吗?
和你在一起后,我想了太多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它们像山风,像繁花,像流也流不完的流星一样向我涌来。
我想了很多,什么是爱,为什么有爱,爱向何处。而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一个人,这使我感到真正的坚强——被爱包围。
我不再像个小女孩,分割自己的大脑,用口舌、用身体去感受爱——当然,那属于爱的一部分——但更幸运的是,我能用心、用脑,和身体同时感受到爱。
这让我无所畏惧,也不再脆弱。对你来说,也许同样如此。
但我们会流泪。只是流泪的原因变得无比纯粹。
不是因为嫉妒,不是因为怨愤,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爱。
有很多细小的时刻,我们像同时捡起海滩边闪光的石头,为之欣喜,为之流泪,甚至抱头痛哭。
我们在家喝着红酒的时候,我看着你就流下了眼泪。
我们在烧烤店喝着啤酒的时候,你说你看着我就想哭。
我们在深夜谈到海子,你泣不成声像个小孩。
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年轻的陶器坐公车,最后在深夜里抓着被子流泪。
我们都说不害怕孤独,寂寞已是过去人生的常态。可真正有人陪伴——不只是身体,更有灵魂的陪伴时,我们却忧伤至极。
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了牵挂,几乎也是同时,你感到自己从鸟变成了风筝。
我问你愿意变成风筝吗?你不说话。
我说我并不想做牵住谁的线。我也是在天上飞的鸟,我们都不是风筝。
我们的世界都在天上,我们都飞往同一个方向——那才是真正牵引我们同行的,航“线”。
但有的时候难免误解。
有一晚你走在前面说,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可有时候发现,你也并没有那么了解我。”
我走在后面看着斑马线,默默流下眼泪。
你记得你是怎么说沈从文的吗?你说他死后,张兆和读了他所有的书,也只是理解了他一半。
而世上有真正完全的理解吗?我不确定,也不肯定。但我知道,你已经是最理解我我已经是最理解你的人了。
当我们走在山里时,我们有同样的感受。我们爱这自然,爱这世界,爱这所有的草木。
你说你从小和鸟就是好朋友,你认得路边的草,认得路边的树,世上所有的植物都有名字。
你轻易就闻到松树的味道、香菜的味道、金银花的味道、炊火的味道。你也轻易闻到我的味道。
我们听到所有的青蛙都鸣叫起来,看到蝴蝶从你手中飞出来,感到风吹出了树叶的清香,触碰到雨点落在这大地的温柔。
我们静静地走在原野里,所有的绿色、过去,通向现在,遥远的未来。
我说我爱上你因为你让我感到了辽阔。
你不同于任何一个我曾喜欢过的人,我感到了无限可能。
你可以和我谈论天,可以和我谈论地,可以和我谈论宇宙,可以和我谈论昆虫,可以和我谈论故事,可以和我谈论观点,可以和我谈论暴力,可以和我谈论温柔,可以和我谈论幽默,可以和我谈论讽刺,可以和我谈论幸福,可以和我谈论失望。
我们可以谈论我们各自所有的过去,我们也可以谈论各种可能的未来。
自由是一个宽广的命题,在你我相遇之前,我们对一些人,永远无法谈论真正的想法。那才是让人孤独的根源。
当我们在一起时,只要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就可以感到时间的力量。
我们都说过去是有备而来,现在的幸运,其实早已埋下铺垫。只不过来时的路都有点曲折,你需要经历非凡的一切,我也需要经历难以忍受的平庸。
我们认为彼此独一无二的地方,也正是确立了真正自我的现在。
那才是一条通路,通往真诚的道路,只有真诚本身。
当我和最亲的人去描述你时,你过去复杂的经历其实用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我只想说两个最重要的字:善良。
善良——足以让一个人特别。因此你有宽广的心胸,你有博学的智识,你有标准,你有原则。一切都因你已明白了世界和人生的本质。
而若你早一点认识我,你也不会被我所吸引。因为我一无所有,我还在建立自己模糊的世界。
那样的我,一点也不值得被爱。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因为爱你这件事,使我通向了更善、更真、更诚、更勇——我感到欣慰。我不能渴求爱一个人会让我变得更好,只不过这件事是自然发生的,你重塑了我,我也在重塑你。
如果有什么真正重要的,比让一个人变得更好还要重要的,那其实是,你我都唤醒了彼此爱的能力。
因为这才通向真正的宽广,我们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力去触摸世界的“尽头”,人生的深处——我们才有资格获得真正的辽阔与自由。
对,还有比自由更重要的吗?
在我们在一起的几十天里,故事与路程,于我来说都像天上的一朵浓云。
天空晴朗,风很难把它吹散。它可以落下雨,可以收藏阳光,可以代表阴霾。我们凝结在一处,随风飘荡。
我会记住和你在咖啡馆的许多个下午,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你会看到我改稿时流下酸楚的泪,我也会记住你留在电脑里过去的那些情书。
我鼓励你改写最后一遍小说,你鼓励我继续书写故事。
我们谈论李敖,谈论凯鲁亚克,谈论海明威,谈论牛顿,谈论毛,谈论马哲。
我们把一条路走了许许多多遍,坐在路边看千姿百态的行人。
我们大笑着揶揄,你跟着我读广告板上的英语。
我们开车去了古老的大运河边,吃了一碗极其好吃的糖芋圆。
我们在夜里的平原上行驶,山间的浓雾让你想起聊斋。
我们谈论你的过去,背负暴力与任性的血的记忆,我开着车,任那些复杂的黑暗的故事变成电影一格一格。
而你说的那些女孩,千差万别的她们,对我来说同样如我敲打过的字、感受到的泪一样真实。
我意识到这就是你的人生呐,我所无法经历的,你已经都在告诉我了。
今天你给我写了一首长长的诗。
所有的浓云,在我们分开后都化成了字句,你的笔迹。
你说这世界是一个婴儿在做梦。你愿意天真到极限,去理解它。
我理解你的天真,你的极限。我想说的其实概其一言不过一个“爱”字。
但说了这么多,我还远远没有说完。
那就此搁笔吧,因为路长不尽,我们没有距离,这故事也没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