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夜晚穿行(朗诵：玉指轻点)

火车在夜晚穿行 一抬眼，我看到车窗两片未合拢的帘当中，嵌着一轮月亮。这是临近中秋，即将圆满的月亮，明朗的橙红色，如新鲜的颜料涂抹而成。它稳稳地嵌在窗帘中间，安静祥和。 火车正在一段笔直的铁道上奔跑。 硬卧车厢的顶灯十点半已准时熄灭。壁脚灯微亮的黄光，将车厢里的人和物勾勒成静物。旅人们仿佛接到一条秘密指令，各自无语回到铺位躺下。我也躺下，看这些人和物，看那一轮月亮。 铿锵的车轮声便格外地响亮起来，如心跳一样的节奏，伴随着车厢轻微的摇晃。车轮声充盈于耳，掩盖了一切。这样的氛围中，我的心神总是游离。我聆听到一种宁静，初如一缕轻烟，如丝如线飘升，继而在车轮声中渗透，洇开，覆盖。车轮的喧闹声逐渐离我而去。 这大约是我愿意选择火车出行的缘由。这种夕发朝至的火车，有足够的时间和氛围酝酿这样的宁静。我是一个同时喜欢喧闹和宁静的人，喧闹中的宁静，宁静中的喧闹。纯粹的喧闹和宁静让人如何消受，一个毫无声息的静寂环境会让人心生恐慌，我从未动过在偏僻乡村建一所房屋住下来的念头，那只是困顿文人企图逃避现实而又无路可逃的荒诞表白。我选择了夜晚的火车，在这宁静中呼吸平稳，心跳均匀。在火车的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惯性的俗常生活被搁置起来，躁热疲惫的心，暂且脱离规则和角色的掌控，得以冷却和抚慰。这段光阴虽然短暂，但已经足够。 这么说，我是一个趋群附众却又不愿与人群发生过多关联的人，我在世间行走，但对世间不愿有过多的惊扰。我混迹于人群观望人群，通过人群观望自己。通常在火车上我长时间失语。我仅仅是一个冥想者和观望者，有关火车上那些源源流播的传闻，那些离奇的、惊险的、悲喜的、艳情的种种故事，因而与我无关。 那些聊天的人，闲翻杂志小报的人，斜躺着沉思默想的人，在过道里来回晃荡的人，此刻都已安静。上铺的两个年轻女子曾在过道窗边的坐板上亲密交谈，所谓交谈，始终由较为年轻单薄的那个主导着，各种表情在脸上交替登场，另一个凝神倾听，间或应和两句，神情如体形一样持重；中铺一对年老的夫妇，男人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蹙眉苦脸的女人身上；与我对面的下铺的中年男人，脖上挂一根光亮粗大的黄金项链，手机被不知何方的一只手不断拨响，他们亲热地相互骂娘，穿插着讨论一桩前景光明的生意。日常生活的琐碎被他们捎上了旅途。这些陌生的面孔来自哪里？他们去往何地？他们背负着怎样的人生？我和他们，他们和他们之间，彼此成为永不可知的迷。探究他人的世界何其困难，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人似乎也不可能，而面对自己的内心，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洞悉和明察？这夜晚的火车，也常常给我造成瞬间的迷惑——元神脱离了躯壳，在车轮的喧闹和宁静中俯视我发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夜晚的火车上，你要去往何方？ 今晚的月亮也成为一个迷。它悄然出现，又隐秘消失，是否隐含着某种神性的喻示。一切的事物都是自在的，彼此的联系和发展都是有道理的。铁路有直线和弯道，月亮有盈亏和起落，人们被一些无形的东西驱赶着上了火车，谁又知道它们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 月亮既已离去，夜晚便以黢黑狭促的身形从窗帘的空隙漏泄进来。 天黑之前，那面窗展示过动感的图景。单独或成列的树木一闪而过，山川、河流和田野缓缓旋转，面朝铁路张望火车的农舍惆怅地离去，薄情的火车却毫不理会，决绝地奔赴自己的前程。有时突兀地出现一条公路与火车并行伴跑，但往往缺乏奉陪到底的耐心，跑着跑着，会出人意料地从火车底下横钻过去，或者迎面过来一座山峰，倏地窜到山的另一面去。 夜晚来临，将这一切都取消。那些山川河流与田野，不可捉摸的公路，远远近近抱团或落单的房舍，在夜的抚慰下俱已沉沉睡去。天地混沌，只有火车在呼啸奔驰，向夜的深处驶去，想想这是多么让人感动、感慨。一首关于夜晚的火车的诗歌涌出了心底： 这么晚了 还要去什么地方呢 美丽的火车 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想起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帕呢 乘客多少都与我有亲 去吧 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 隧道都光明 　　火车在夜晚穿行，产生了诗意的苍凉和温暖，一如我们的人生。我们在时间的夜幕下赶路，过往的旅途和风景缩写成回忆，未来的路程却无法预知，让人神往和不安，但它就在前方，直线和弯道，隧道和桥梁，都已经注定。那么，朝前走就是了。火车终将穿透这个夜晚，宿命般的抵达某个城市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