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学会遗忘与放手,也就懂了云淡风轻
04,渴望失智的快乐
庄子哲学的“忘”,此刻我多么向往。
在许多朋友谈论失智失忆的恐惧时,也许我竟渴望着一种失智失忆的快乐。忘掉许多该忘掉的事,忘掉许多该忘掉的人。
有一天,对面相见,不知道是曾经认识交往过的人,不再是朋友,不再是亲人,人生路上,无情之游,会不会是另一种解脱?
我的朋友常常觉得哀伤,因为回到家,老年的父亲母亲失智失忆了,总是客气有礼,含笑询问:“这位先生要喝茶吗?”不再认识儿子,不再认识自己最亲的人了,许多朋友为此痛苦,但老人只是淡淡笑着,彬彬有礼。
痛苦的永远是还有记忆的人吗?
我竟向往那样失智失忆的境界吗?像一种留白,像听着涨潮退潮,心中无有概念,无有悲喜。
东坡晚年流放途中常常写四个字——“多难畏人”或“多难畏事”。我没有东坡多难,但也是害怕“人”,害怕“事”。
“人多”“事多”都是牵挂纠缠,有挂碍缠缚,都难云淡风轻。
在大河岸边行走,知道这条大河其实不算大,没有恒河宽阔包容生死,没有黄河浩荡沧桑看多少兴亡,没有尼罗河源远流长,许多文明还没开始,它已经早早过了帝国的繁华巅峰。
但这是我从上游到河口都走过的一条河,在接近失智失忆的喜悦时,走在陌生人间,含笑点头,招呼说好,或回首挥别,叮咛珍重,嗔爱都无,云淡风轻,记忆的都要一一遗忘,一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