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由上腭向下移动3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
如此炽热而预示着毁灭性的爱语，经久不息回荡全书。是的，《洛丽塔》是俄裔流亡欧洲的作家纳博科夫的文学经典杰作，在20世纪英法曾被列为禁书。这是本燃烧着生命欲望之火的书，叙述一个血液粘稠质、流淌着丰富文艺气质的男子，38岁的文学教授亨·亨对艺术追求，混同恋爱的狂热追逐，直至沦落犯罪的自白人生。
从主人公热烈而绝望的呼号里，或许可找到某种隐喻：洛丽塔是亨·亨艺术生命追求的象征，而仅仅止于“一个中年男子亵渎和占有一个未成年少女”的理解可谓浅表解读，浮于表面的貌似色情，激流暗涌下却是深不见底，关于对生命热情的移转、理想的炽爱和投射、欲望的翻滚和出口等互为纠缠的人性深渊与外部世界的剧烈矛盾。
故事极令人憋屈。亨·亨因少时初恋安娜贝尓夭折而受挫，不能释怀，成年后一直对未成年少女情有独钟。他自知这种潜伏内心深处的“不伦”欲望无法得到社会认可，极度压抑的痛苦转变成了对成人情色世界的放纵、玩笑和扭曲（很奇怪的人性，人类一种自我施罚循环出的另一种罪孽），虽肉体得到释放，心灵却有个无法填补的巨大缺口。直至遇见房东的女儿12岁的多洛雷丝（洛丽塔），他仿佛见到了黯沉呜咽生活行将就灭时，飞来一道救赎生命的光亮。为接近洛，亨·亨与其母结婚，不久洛母猝死，亨·亨开着车，带着所谓继女惊魂不定辗转于全美两年。亨·亨一直感觉其间一名靡患阳痿的剧作家奎尔蒂在跟踪监视他们。洛丽塔后来并不领受与亨·亨这段忘年“畸恋”，后跟随奎尔蒂走了，选择了一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琐碎人生。亨亨因枪杀奎尔蒂而犯罪，这本书就是“罪犯”亨·亨的供述。
我不想简单粗暴将这个故事仅归结为一段“畸恋”，这不是解读严肃文学的方式，深埋和根植地下的，常常是令人哗然和唏嘘的人性与社会冲撞的核爆力，将世事翻转、与人同归于尽或浩劫一生、艰难重生的引子。
亨·亨生活与心理经历着严重的多重分裂。作为文学教授，他在学术上的造谐自是不俗，品味高雅独特，他觉得他的生命只能在“他的性感少女世界”获得无与伦比的舒畅快乐，灿若千阳。道德社会规制令其多次神经质而入院。
可怜的忧郁气质的亨·亨，英俊异常又元气旺盛，因妥协于社会，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由于深深浸淫于艺术，他处处拿书本、画作、电影、剧本等文艺人物与现实比拟，我想他已害了一种虚拟现实的重病，现实与艺术世界形成巨大反差，当一个人过于炽爱，将虚幻的艺术涵盖并实践于现实，这让生活挺而走险的，常有分裂的隐患，而统一并升华需要情感的隐忍和克制。卖笑女郎是他黯淡生活里反复出现、随风而逝的、撕碎了的纸片。结婚仅是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目的是对自己不伦的危险欲望加以平和抑制。当肥胖臃肿、短腿巨乳的粗俗妻子瓦莱丽亚戏剧般跟一个男人跑了，我想亨·亨更多的如释重负，表面零星的屈辱感是对自己和生活无能为力的愤怒。
欲念和幻想阴魂不散，越聚越大，搅得亨亨一刻不得安宁。12岁的多洛雷丝，头顶“性感少女世界”迷人的花环到来，成了符合他预期满足精神和肉体需求的投射对象，多年飘飘荡荡、无处安身的精神世界终于着陆，魂附于一个性感少女，这是何等的狂喜，何等的幸运和幸福！亨·亨陷入了一场付之生命火焰的狂恋和占有险境。在此，多洛雷丝与初恋安娜贝尔重合，更与文艺里所有可人儿重叠，亨·亨积聚多年的生命欲火喷薄而出，欲火焚身朝向他那可爱而迷人的“洛、小洛、洛丽塔……”他把“洛”呼作任何一部艺术里的女主人公！这个迷人的小仙女，是亨·亨蓄谋已久捕获来的小猎物，是疯狂实现欲念的象征，是现实与理想完美结合的转换。灵肉的完美结合，生命因满足喜极而泣，在人生巅峰处灿若夏花，谁也难舍这种愉悦。于是亨·亨携着他求生的“天堂与地狱之火”、他的“洛”带上数千里逃亡，逃离世俗、道德、伦理这张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大网。
为了得到、取悦这个12岁少女，他诱骗她、蛊惑她、收买她，费尽心思和周折，也塑造她，带她进校，学习网球和艺术。他也控制她，限制她的行踪，不允许她与别的男人靠近。他嫉妒、他焦虑、他温柔、他狂暴、他欢愉，他烧身的激情和愤怒需遮遮掩掩而敏感脆弱。无论与洛逃到哪里，亨·亨始终觉得有双眼跟踪并监视他们，没错，那是因靡患阳萎而有些变态的剧作家奎尓蒂——他的同类。
我们不防把奎尔蒂看作是亨·亨自己的镜像，是一种社会良知的介入和责备，一种私利与犯罪意识的剧烈冲撞，一种无法停歇和泯灭的内心矛盾争斗。奎尔蒂就是亨·亨自己，一个疯狂的巨人，他要打败他，将他撕成碎片，消灭他——他那所谓“不耻和不伦的欲念。”这简直就是一场活着对生命的极端羞愧与羞辱！既要服从天性自然任其自由，又要泯灭天性格杀勿论！一个自然人和社会人被逼入夹缝的毁灭性分裂！
还是未成年少女的洛丽塔，因身负模糊而沉重的道德感不堪重负，她逃离，寻求奎尔蒂的羽翼保护，宁愿变成一个凡间最平庸的女子，而非亨·亨心中的天使或仙女。
想想亨·亨没有了洛丽塔的抓狂和磨难！一年后，当亨·亨追踪到洛，最后一次与其见面时，场景令人扼腕泪流。洛丽塔已为人妻，生活困窘，腆着怀胎数月的大肚子，接受了他资助给她的支票，并告诉他，宁愿过最乏味的琐碎日子也不愿回到亨·亨身边。回不了过去，亨·亨成了嵌在时光缝隙里生不如死的魂。他41年来赖以为生的幻想大坝决堤、毁于一旦，洛丽塔不复存在，于世界，他也形同虚设了！亨·亨对理想和欲望的疯狂占有不仅毁了洛丽塔，也毁了自己，因热而狂，因狂而纵，因纵而灭，于他，人生的轻和重，不过是“不是他杀就是自杀”的艰难选择。最后，亨·亨枪杀奎尔蒂成了一名被庭审的罪犯。
书中末句是亨·亨生命即逝而又灵魂不屈的最后哀鸣：“我现在想到欧洲野牛和天使，想到颜料持久的秘密，想到预言性的十四行诗，想到艺术的庇护所，这就是你和我共享的唯一不朽的事物，我的洛丽塔。”好吧，我觉得这段话是抹着残血的鲜花，献祭在艺术神圣殿堂的高台，人类前仆后继无法后退的朝圣，也是作者和读者阅读共通的秘密。
当电影把《洛丽塔》翻拍成一个纯粹畸恋或色情的故事，作者纳博科夫说：“不，这不是我的洛丽塔……”我想他要表达的是对世人扭曲艺术世界的哀泣，人们不明白他的洛丽塔高高在上，高于他之上，高于人类想要占有终是不得的精神之上……
2017，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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