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想对这个世界一味讨好

其实我不想对这个世界一味讨好

2016-12-02    19'22''

主播: 棋子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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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童年和青春期的时候,整整有六年,父母都没有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候我还小,而父母尚在盛年,为了在事业上有进一步起色,他们决定把年幼的我寄养在舅舅家。只有每年寒暑假的时候,他们才会把我接回家,开学了,再把我送回去。 舅舅家在另一个小镇,大概离我家一个小时的车程。对儿时的我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与父母“天各一方”。 刚去舅舅家那会儿,我八岁,“住到舅舅家去”对我来说是一件茫然而新奇的事。因为从未离开父母身边,我甚至对于离别的艰难无从想象。 开学的前一天,父母将我送至舅舅家,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我从来不擅长在他们面前表露任何不舍或依恋。匆匆吃了饭,就会独自上楼回房间。 吃了一阵,天色渐晚,父亲从踏上楼梯时就开始喊我的名字,最后走到我房门前与我告别。他说,我跟你妈走了啊,你好好读书,听舅舅舅妈的话。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你们走吧。 接着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摩托车发动的声音,那是父亲的摩托车。我甚至能辨别出发动机的细微差别。我曾无数次躲在窗帘后面,听见他们互相告别的声音,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我心里想着,风吹着会不会冷,开慢点,路上注意安全。 渐渐的,我和父母之间的联系变成了偶尔的几通电话。有时候,我连电话也接不到。只有第二天来自舅舅的转达,昨晚你爸妈来电话了,问了问你最近的情况,他们怕打扰你学习,就没让你接电话。 我逐渐习惯不去建立亲密关系,也无法表达爱。成年之后的我,与父母的关系十分节制。我们保持着彼此的独立空间,打电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我们并不疏远,却也始终没法变得更亲近依赖。他们仅仅只是错过了我的叛逆和成长。 但我知道,父母在童年和青春期的空白,没有办法在成年后重新填补。 2 在那个家里,我的身份是尴尬的,我既不像是“客人”,又不像是“家人”。他们待我,既不如对客人的生疏客气,但又不是完全的亲密随意。 如果说,舅舅和我还有着血脉上的联系,舅妈可以说原本与我毫无瓜葛。 我刚住到他们家的时候,舅妈也才二十多岁,他们的孩子,我的弟弟,当时才二岁多。她的心里对我大概也有不少怨念和迁怒,我好像是一个拖油瓶,平白多吃的饭,多喝的水,多出来的要洗的衣服……操心的事。 而日常的诸多细节里,无一不在深刻我对“寄养”的认知。 舅妈每天都会炖一个蒸蛋,总会先给弟弟盛去一半,然后让我用剩下的碗直接盛饭。我记得有次中午回家吃饭,习惯性地拿了还剩半碗蒸蛋的碗装了饭。她突然指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不知道要给你弟弟剩一点啊。 年幼的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有次逛完街,似乎是为了强调对我的关心,舅妈忽然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你爸妈根本就不管你,连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 我连带着对父母的怨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这个在我年少时承担了“母亲”角色的女性。这种“讨好”体现在对弟弟百分百的“相让”上,我低眉顺眼,几乎从不拒绝弟弟的任何要求。 但弟弟还是对我说,你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还跟我爸妈要钱,你怎么好意思啊。 有年夏天,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舅舅对弟弟说,哎,你把这个分给姐姐吃一点。他回答,姐姐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我的内心是敏感的,轻易就会被言语间的稍稍不慎刺伤。那些年里我配合着他人的家庭生活,时刻要求自己更独立些,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我渴望被喜欢,祈求被肯定,不会被讨厌,时刻谨记着“人在屋檐下”该有处事方式。 3 在舅舅家的生活,我变得懂事而沉默,而这也是离开父母后必然发生的早熟。 我每天自己早起,扎好两个麻花辫去上学,放学自己走路回家。自然从未被接送过。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怕鬼,不敢睡觉。我抱紧了自己的布玩偶,身体紧贴着墙,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现在彻底不信鬼神,有时候就在想,可能那股害怕的劲在很小的时候就用光了。 八九岁的我,分不清季节,没有人告诉我第二天应该穿哪件衣服去上学。我曾在一个夏天,穿了一件灯芯绒的厚裤子去学校,然后在中午的时候被老师要求回家换掉。 九或十岁的我,胸还是平的,已经长出了羞耻心。为了节省用水,舅妈还是习惯在底楼的厨房放置一个大澡盆,我就在那里洗澡。门没有办法锁,外面就是舅舅的商铺,很多时候,我总在恐惧会不会有人从外面闯进来。这种胆战心惊终于在一次男性的误闯之后告终。 每天我都会有一块的零花钱,用来买早餐。我有时候买五毛钱的饭团,剩下五毛钱,就可以在放学时买点路边摊。有天放学回到家,我发现冰箱里有个吃了一半的三色冰淇淋杯,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口。原本只打算尝一口,最后吃着吃着就没了。后来舅妈过来问我,冰淇淋是不是被我吃掉了。我没有承认。 最恐惧的时候,早上起来照镜子,忽然注意到自己眼睛上有一层皮。我吓得半死,以为得了什么重病,于是悄悄跑到舅舅房间,看到舅舅睡着时眼皮上也有一层褶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双眼皮”。但谁也不知道,我曾在一个清晨独自面临过“双眼皮的惊悚”。 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只有我自己知道。肚子疼了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内裤上莫名多了红褐色的血迹。我回忆了一下课上学过的生理知识,然后冷静地换下内裤,用肥皂搓洗干净。我偷偷用了舅妈放在浴室的卫生棉,随后亲自向众人宣布了生理上的成熟。 那时候我不知道林黛玉。但迟早有一天,我会理解她,同情她,出于感同身受,寄人篱下的苦闷隐忍,对于“不自由”的深刻领悟。当时的我极度痛恨这种生活。我想,就是这种“不自由”构成了我日后不停想要逃离的愿望。大学要远离家乡,工作还是要远离家乡,日益独立。 4 我家庭幸福,父母的感情很好,爷爷奶奶健在,我差一点就健康长大了。 我毫无忌惮地剖析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人生中对性格影响最大的一个时期。我无法确切地说,年少时被寄养的经历,究竟对我的性格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我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人:敏感自卑、缺爱固执,过分在意他人评价,患有讨好型人格障碍。 我常常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闷闷不乐,会想得很多。我无法拒绝别人,在和朋友交往的过程中,说随便的次数永远多过做决定。对于朋友的请求,哪怕心里想要拒绝,却还是会在嘴上勉强地应承下来。 我只是害怕不被喜欢而已。 年少的我与父母产生过大争执,我们厉声吵架,母亲忽然停下来,她说,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冲她喊,是你们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能怪我。 每个人拥有的自己,都不过是所有成长经历的整合。而成年后之后的我们,不得不努力克服童年阴影造成的性格缺陷。我知道自己所有的坏毛病,我一点都不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糟糕的自己感到绝望,自我质疑简直快把我吞噬。 中学毕业之后,我终于离开了舅舅家,选择了学校寄宿。我和舅妈变得更为彼此尊重。后来弟弟长大了,我曾问他,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很多伤害我的话。他点点头,算是默认。我和他,终于在一次成人式的交谈中达成和解。 我试着接受那部分坏的自己,不再与自己为敌。我用自己受过的教育不断提醒自己,要变得温和一点。我知道,哪怕再怎么糟糕,也一定会有一个人来全心爱我。而曾经缺失的爱,终将在未来被填补。我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