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第十一章 同学刘军和李梅
我是后天失明的，而我的很多同学是先天失明的。有时候，当他们让我描述一些事物时，我才会感到自己曾经是多么幸运！
白天上完课，有时候夜晚在宿舍，我也会躺在床上练习。有一次惊动了同宿舍的刘军同学，他悄声地说：“刘志恒，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不要那么拼命，时间长了，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你学得够快了，一个多月已经学会摸简单的文章了，千万要注意休息呀！”
我连忙抱歉地对他说：“刘军，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吧，我睡不着，想多摸一会儿书。”
“没打扰，我也睡不着。我和你不一样，你上过大学，我只是小学毕业。中医推拿要学那么多课程，内容深奥，希望你以后能多帮助我一些。”
“刘军，千万别这样说，只要你刻苦学习，成绩一定会很优秀的，咱们互相学习，相互勉励吧！不过，你为什么40岁才来学推拿？”“我家住在比较偏远的山村，家庭条件也不太好，爸妈没什么文化。我上了盲校，小学毕业后，父母就让我退学了，他们认为我双目失明，读书也没有什么用，不如他们养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想法越来越多，思想压力越来越重。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地耕种，而我这个废人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真的不好受。我以前曾经向父母提过想去残疾人工厂工作，可是他们都没同意。我想，如果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就可以减轻家人的负担。父母的年纪已经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等到他们没有劳动能力的时候，我怎么办，父母又怎么办？后来我决定学习中医推拿，自力更生，以后我工作了，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多给父母一点钱，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幸福地度过晚年，因为他们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多么孝顺的青年，多么朴实的语言，我对他产生了敬意。
“刘志恒，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的大城市。我是先天性失明的，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你是后天失明的，你能否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
“是啊，蔚蓝的大海，高耸入云的山峰，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五颜六色的鲜花，洁白柔软的雪地，四季常绿的青松，清晨红日，傍晚彩霞，都市里的高楼大厦，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
“我以前听说过，天是蓝的，到底蓝是什么样？草地是绿的，到底绿是什么样？日出的太阳是红彤彤的，它又是什么样？日出和日落的太阳是一样的吗？洁白又是什么样？我听说，穿一件洁白的衣服很容易脏，黑色的衣服容易洗干净，黑色又是什么样？为什么黑色的衣服不容易脏而白色的衣服容易脏呢？”
他的话像连珠炮似的，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具体地描绘出来。但我能不能具体地给他描述出来，使他的脑海中呈现出一种影像呢？我决定试一试。
“刘军，这是一条洁白的裤子，是我妈妈买给我的新裤子，送给你，你用心地去摸和体会，用心去感受洁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很晚了，咱们休息吧。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回答你的问题。”我逃避似的对他说。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内心翻腾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多少盲人，在他们的脑海里，没有五颜六色，没有这个五彩缤纷的美丽世界，对他们来说，也许永远是混沌的……和他们相比，我是比较幸运的，最起码我还看到过这个美丽的世界，因此我不免为他们感到遗憾。我知道刘军和我一样，整个晚上都没睡，他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也许他是为得到一条洁白的裤子而高兴，也许还是在用心体会什么是洁白……
由于每天的学习量很大，摸盲文课本的时间太长，手指都麻木了，没办法再学下去。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想了个办法，用录音机把每天老师的讲课录下来，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全部消化掉，重要的内容作做上笔记……这个办法提高了学习效率，老师们很赞同。正由于这样，慢慢地我就成了同学们的课外辅导员了。
有天晚上，我躲在教室里听录音带，放的是当天王老师讲的《人体解剖学》第九章神经系统总论：神经系统的组成、作用、功能、基本结构、神经元的分类等等。同学李梅也来到了教室。
“刘志恒，这么晚你还在学习？”
“睡不着，把老师今天讲的内容再听一下。李梅，你怎么也没睡？”
“我也睡不着，想去阳台吹吹风，听到教室里有响动，我想肯定是你。我真服了你，你学习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真奇怪，你每门功课都学得津津有味，而且成绩都那么优秀！”
“你是在夸奖我吗？”
“这是有目共睹的！就拿课堂上老师的提问来说吧，那些疑难问题你都能对答如流，哪个同学不竖起大拇指！”
“我们都是残疾人，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我接受你的夸奖，这是对我的鼓励，其实你学习也很努力，成绩也不错呀！”
“我哪能和你比，在开始学手法的时候，全身真是疼痛难忍，差一点受不了。在学中医的时候，杜老师天天讲的那些阴阳五行和它们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抽象又枯燥。现在入点门了，学起来比较有兴趣了。我最喜欢学西医，比如说人体共有多少骨头，它们的大小和形状是什么样的，它们之间又怎么连接的，活动范围多大。还有我们能够了解细胞的组成怎样形成肌肉，它们的起点在哪里，功能是什么等等。我们学的病理学，能够了解到人体在病态的情况下组织和器官又有什么样的病理变等等……以前，我连心、肝、脾、肺、肾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它们有什么功能了。现在我已经对推拿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要赶快追上你，和你并肩而行。”李梅侃侃而谈，越说越兴奋。
接着她却向我提出这么个问题：“我把那个人体骨骼标本已摸得很熟了，每当我摸到头的部位时，总会跳出我多年来想的一个问题，就是人的脸蛋，什么样是漂亮，什么样是丑？有什么标准？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
描述漂亮和丑？我还真没那个本事，一时我哑口了。
“喂，你为什么没反应？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能够见到光明的话，当我第一眼看到人的面孔，会不知所措的，说不定会把我吓一跳。”
我不想让李梅失望，但如果要满足她的要求，我却感到无能为力，便俏皮地说：“我在想，当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绝对不会失望的。”
“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很俊俏。如果你用镜子照自己的时候，肯定把自己吓坏，因为你长得太丑！”
“乱说，你从来没看见过我，你怎么知道？”
“感觉呗。”
“你感觉失误。别人都说我长得很漂亮的……”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在她的笑声中，我体会出夹着些无奈和伤感。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以打破这种苦闷的气氛，但是李梅却没因此罢休，她又提出了一串问题：“人们都说面部表情有许多种变化，什么是喜笑颜开、笑容可掬？什么是愁眉苦脸、满脸怒气？什么是仇恨的目光、愤怒的目光？什么又是和蔼的目光？请你给我详细描述一下，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想知道的。”
我被李梅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愣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无言……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疼痛的胸口。
“怎么，你不舒服？”李梅关心地问。
“我感冒好几天了，再加上天天练手法，练得时间太长，胸口很痛！”
“学习重要，身体更重要，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完成学习？算了，这么晚了，快去休息，我们改天再聊吧。”
“谢谢。”
我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逃回宿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不是我感冒咳嗽和胸口痛，我真不知道怎么从那种尴尬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李梅今天提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怎样表述，有些只能意会，很难言传，更何况有些问题我以前也没有认真注意观察。那些很珍贵的生活小事，我当时都没有去珍惜，想起来很是遗憾。
大家还在听
